“小杨，你来公司也快两年了，算是第一批老员工了，是看着公司成长起来的。”王总先跟我客套了两句，我心里却有种不好的感觉。
王总为人直爽，有话就说，从来不会绕圈子，现在也不是忆苦思甜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
我心中疑惑，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目标是建立一个传媒王国，现在只是我们迈出去的一小步。年后公司还会继续招人，之前创意部什么活都干，之后会精细分工。”王总在说完未来公司的发展规划之后，话锋一转，“这两年你为公司的确付出了很多，你做的很多策划也的确非常完美，让客户很满意。但你毕竟初入职场，没有丰富的从业经验，挑不起创意部的担子。”
他话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因为年轻，缺乏经验，他不会让我去做创意部的负责人。这才是他来找我谈话的目的。
虽然我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真的把创意总监这个位子放在我眼前，我也不敢接手，但听他质疑我的能力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扯了扯脸上僵硬的肌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那王总是打算从别的公司挖人过来接管创意部吗？”
王总很坦然地承认：“是，我打算从灵智传媒挖他们公司的创意副总监过来。”
B市的广告圈说大也大，但赫赫有名的广告公司也就那几家，圈内人谁不知道。灵智传媒就是冯素所在的广告公司。
“冯素？”我问。
王总没料到我能猜到，有些吃惊地对我笑道：“你跟她认识吗？”
我笑道：“不认识。不过听说她在广告圈挺有名的。”
“是很有名。就她那条件，不去做明星简直就是浪费了人才！”说起冯素，王总的眼睛开始放光，“关键是人家不仅仅有颜值，还有才华！你知道她外号叫啥吗？广告圈的徐静蕾！我想着吧，咱们公司才华是有了，但还需要一个门面。冯素就是咱们公司对外的一张名片！等她来了，咱们就以她为原型，打造一个美貌与才华的才女人设，这绝对是个火爆的卖点！”
“可是冯素在灵智传媒做得好好的，她能来咱们公司吗？”我见王总滔滔不绝地规划着公司未来的蓝图，忍不住问道。
“为了挖她，我可是花了血本的！”王总回答。
公司禁止员工讨论工资，王总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我知道他给冯素开的工资绝对比我高，也许我那六个月的年终奖在王总为了挖冯素所花的“血本”面前也不值一提。
那种委屈又无力的感觉再次涌了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你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又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等你想要松一口气时，忽然跳出一个人来抢走了你的孩子，让孩子叫她妈妈，而你变成了孩子的保姆。
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我知道，初出茅庐的我的确比不上身经百战的冯素，我理应退位让贤。
过完年后，冯素果然来上班了。
王总在全公司举行了一个欢迎大会，郑重把她介绍给公司的同事。当他向冯素介绍我：“这是杨宁，这毕业还不到三年。别看她年纪小，鬼点子倒是挺多的！咱们公司的很多拍案叫绝的文案都是她想出来的！”
冯素看我的眼神有些诧异，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我从她的眼神和微表情中觉察出来：她还记得我！
我没想到过了两年冯素竟然还记得我，但她眼神冷冷的，仿佛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确不认识。
冯素成了公司创意部门的总监，我的顶头上司。
要问给冯素当下属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大概只有四个字来形容：一言难尽。
一方面，她的确有实力，创意和能力在我之上；但另一方面，我觉得她并不适合做总监。
她长得漂亮，能力出众，难免恃才傲物，身上自带一股强大气场，咄咄逼人。每次创意部开会，她说话都以一副教训人的口吻。有个刚入职不到一周的小姑娘由于不熟悉业务，在整理某家公司要推广的产品时忘记做简报，被她当众批评哭了。
而她看到小姑娘流泪，不但没有停止批评，反而更加生气，冷冷地讽刺道：“职场不相信眼泪，要哭回家哭！”
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做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很不喜欢冯素这种自命不凡的态度，给人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不容人质疑的女王，而我们都是她的奴仆。我觉得真正的强大不是她这样的，那些真正厉害的人，像王总，有智慧、有算计，但是外面看上去十分和善直爽，平易近人。
公司创业初期时，创意部、市场部、运营部等所有部门的同事都在一间办公室里，某人有什么好的创意提出来，大家都能听见，也都能参与讨论，氛围轻松而热烈。可现在因为她的存在，大家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每天早晨开例会，头脑风暴想创意，大家也都不敢随便说自己的想法，因为可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嘲讽。
当然了，她批评最多的还是我，她当着整个部门的同事把我的创意策划摔在桌子上，嘲笑我的创意“狗屁不通”，是“野狐禅”。
我也逐渐摸清楚了我们两个人的分歧所在，她清高自傲，想做高端大气、有内涵的广告创意，她觉得做广告就是做艺术，这是她的追求。
我跟她追求的理念不一样，我觉得广告广告，“广而告之”，它必须得引起大众情感的共鸣，才能起到好的传播效果。所以我想的创意都比较好玩，也很接地气，常常被她嘲笑为庸俗的屌丝段子。
我能理解她的清高，但是很多人的修养根本就达不到她的水平。我们做广告的，原本就是面向大众，越通俗易懂，越容易被大众所接受。
我想跟她争论，但她根本不给我机会，事事以领导的身份来压制我。让我按照她的思路来做策划，按照她的要求一遍遍修改，再一遍遍被毙掉，在这日复一日的挫败中，我对广告的那点热情也被消磨殆尽，这让我感到憋屈。
然而更让我难过的还在后面。
随着公司的事业稳步发展，王总开始以冯素作为公司的品牌形象，为她量身打造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才女”形象，有计划地推广。
某一天，冯素回眸一笑的照片忽然出现在某个微博大V的微博里，配文：“回眸一笑百媚生，疑是玉人落凡尘。”
之后几个微博大V纷纷转载：
“哇噻！这个小姐姐好漂亮！”
“仙女姐姐！”
“小姐姐笑起来太美了啊，回眸一笑百媚生，简直是神仙本仙啊！”
“小姐姐这么美，不考虑进娱乐圈发展吗？”
……
冯素的照片迅速在微博上走红了，很多网友慕名而来，纷纷攻占了冯素的个人微博留言表白。
随后又有网友扒出她是我们公司的创意总监，大家想起当年轰动全网的那场“我们为什么要过圣诞节”就是我们公司发起的，而她作为公司的创意总监，这自然全都是她的功劳。
有句流行话叫“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等到大家发现这个神仙姐姐竟然曾经策划了轰动全网的营销事件，对她的好感更是提升了一百度，纷纷称赞她是“集美貌与才华与一身的奇女子”“广告圈的徐静蕾”。
越来越多的网友成为她的粉丝，甚至有很多高中生、初中生留言说将来要报考广告学，做一个像她这样的才女。
冯素越来越火，很多自媒体、官方媒体来采访她。
她面对镜头时，笑得温柔和煦，如日照梨花，如杨柳拂面。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收起来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平易近人，不是面对我们，而是面对素昧平生的网友。
冯素面对镜头，非常有情怀地说：
“我的理想就是把广告做成艺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就算我们不在了，我的作品还在，也依然令人深思，对一个媒体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不喜欢现在的一些广告，一些人为了博眼球做出粗俗的东西，这根本就是对整个广告行业的侮辱。他们不懂艺术，只会制作些低俗、抄袭、粗制滥造、恶搞、无厘头的东西。”
“冯总，你刚才说你不喜欢恶搞、无厘头的广告，可我记得当初你们公司走红就是凭借着无厘头的创意，‘我们为什么要过圣诞节’系列啊？”有记者犀利地提到了两年前轰动全网的广告，“这个系列不是你策划的吗？”
“哎，别叫我冯总，我可当不起。”冯素顽皮一笑，笑靥如花，“叫我素素就好啦！我虽然不喜欢把广告弄成低俗的文化，但我本人却是一个非常二的人，也很逗比。这个系列是当初我跟王总随口吐槽的。我还记得那天是平安夜，王总打电话质问我，为什么没有给他送苹果。我就随口吐槽说，我们为什么要过圣诞节啊。之后就有了这个系列。”
她回答得毫无破绽，“那时候我还在另一家媒体做创意总监，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创意，我也没有想到我当初的随口吐槽能引爆全网，说实话，还蛮震惊的。”
视频一放出来，当初参加圣诞节策划的同事们全都炸了，忍不住骂道：
“我靠，我们做策划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现在全都变成了她的功劳？”
“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看不起我们这些低俗广告吗？怎么连我们这些屌丝段子手想出来的策划都抢？”
“就是！她还要不要脸了？”
“这明明就是杨宁想出来的创意！”
……
午餐时间，我和同事周娜去楼下用餐，她还因为这件事生气，“你看看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她的报道，什么美貌与才华集一身的才女，美倒是美了，才华？呵，如果抄袭也算才华的话，那她还真是才华横溢呢！”
我虽然也生气，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要是揭穿她，损害的不仅仅是她的形象，也是公司的形象，我劝她忍耐一下。
没想到我们的谈话，被下楼买咖啡的冯素听见了。
冯素撇着嘴，冷笑道：“要不是王总要求，给我一百万，我都看不上这种烂创意！也就你们把这种投机取巧的东西当成宝贝！想要揭穿我剽窃你们的创意？去啊，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你们尽管去举报，看到时候吃亏的是谁！”
因为我和周娜在背后议论她，被她要求加班了一个月，我们不管做什么工作，她都鸡蛋里挑骨头，一遍遍让我们返工重做，苦不堪言。
她杀鸡儆猴，惩罚了我和周娜之后，公司里果然没有人再敢议论这件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