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33岁,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副队长。
人民警察啊,韩璐的抵触心理淡了几分。
菜一道道上来,看上去味道不错。韩璐确实饿了,刚拿起筷子,门被哐当推开,小孩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爸爸!我也要吃饭!”
一个两三岁大的混血卷毛小男孩儿麻利地爬上贺承的大腿坐好,胖胖的手指点一点酱汁浓郁的红烧狮子头,“吃肉!”
保姆匆忙跟进来,“汤米乖,你的宝宝饭在隔壁啊……”
贺承无奈,抬眼看韩璐,“介意我儿子在这么?”
天天也差不多这么大,韩璐正是母爱泛滥的时期,盯着漂亮的小混血挪不开眼,一双笑目弯成月牙,“怎么会!当然不介意!”
保姆出去了,贺承明显不常给孩子喂饭,几口下去孩子脸上衣服上一片狼藉。韩璐蠢蠢欲动,“要不我来吧?”
韩璐把孩子抱在腿上,剥开狮子头沾了酱汁那一层,挑着不太咸的喂了两小口,又见缝插针地喂了几口蔬菜羹。
这个阿姨怀里又香又软,汤米摆弄着韩璐身上的扣子,吃得心满意足。韩璐笑意盈盈,看着孩子的眼神像化开的糖。
贺承若有所思地靠在座位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小的茶杯。干他这一行,看人都是火眼金睛,韩璐是真的喜欢孩子,就像她真的对他不感兴趣一样,不掺一分假。
吃完饭,保姆带汤米回家,小胖子跑过来抱住韩璐的腿,“漂亮阿姨,你要当我妈妈吗?”
贺承抬起长腿轻轻踢一踢儿子的肥屁股,“别做梦了臭小子,漂亮阿姨没看上你爸。快回家。”
小胖子仰着脸泫然欲泣,“是因为我吗?我坏了爸爸的事?”
被学舌的保姆一脸尴尬。
韩璐蹲下来看着孩子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当然不是,你是你爸爸最可爱的那部分。阿姨特别喜欢你,我也有个和你一般大的小男孩儿,有机会你们一起玩。”
保姆带着孩子坐上出租车。韩璐看着车开走,忍不住自言自语,“保姆带孩子,能行吗……”
贺承低头点烟,“不行怎么办,跟着我去抓人么?”
说的也是。韩璐轻轻叹口气,“贺先生,那就这样,我先走了,再见。”
她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韩璐。”
贺承眉目微敛,眼神在夜色和烟雾里不甚真切,语气淡淡,“我儿子缺个妈,你考不考虑……给你儿子找个爹?”
这样的话,别的女人听了,怕是要给他一耳光。然而他赌对了。
韩璐回头,沉默片刻,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得问问我儿子的意见。”
三天后,贺承带着汤米来到韩璐家,韩璐在心里感叹这男人太精了。
他穿了警服,戴着警帽,还别着卸光子弹的配枪。
高大,英俊,有枪,警察。
满足一个三岁男孩关于爸爸的所有想象。
两个孩子围着贺承玩成一团,骑马打枪抓坏人,大呼小叫抢爸爸,父子俩走时天天又哭了。
贺承拉着汤米站在电梯里,朝着韩璐挑一挑眉,黑眸隐藏带着笑意的追问。
韩璐抱着抽泣的天天无奈地耸耸肩,浅笑着点一点头。
时隔多年,韩璐在结婚登记处再次拿到小红本。一切为了孩子。至于她自己……无所谓的。
天天性格敏感,不宜换环境,贺承带着汤米住进韩璐的小房子。两室一厅,两个孩子一间房,两个大人表面一间房,其实贺承睡客厅。
合作养孩子,贺承赚大了。
韩璐做得一手好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不演出的日子很少化妆,白T恤运动裤,清新得像支栀子花。给孩子们讲起故事来神采飞扬,惟妙惟肖。还会唱歌弹钢琴,水平都是专业级的。
晚饭后,贺承在阳台上关着阳台门抽烟接电话,客厅里的琴声歌声隐隐传过来,电话那头的兄弟问,“头儿你陪美女唱K呢?真好听。”
贺承眯着眼笑,“我孩子的妈。”
电话那边一阵狼叫,“我靠,头儿有老婆了!”
是啊,他本来也想说老婆的——如果没有看到歌声中,韩璐笑得弯弯的眼睛里那一汪亮晶晶的泪。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孩子们睡了,韩璐走出来关上门,贺承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拍拍身侧,“聊聊?”
韩璐笑了笑坐下来。贺承父子住进来这段日子,天天日渐活泼开朗,显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顽皮。她自己也是受益者,人民警察总是值得信任的,有他在一墙之隔,她每晚都睡得很安心。
和贺承结婚这个决定,虽然草率,却无疑是正确的。
“下个月汤米的妈妈回国,要接他出去了。”贺承平静地说。
韩璐惊讶地扭头看着他,“汤米出国?那……那你再见他一面不是很难?怎么突然……你没有争取一下他的抚养权吗?”
她下意识把贺承划为自己人,本能地维护。贺承眼里隐约笑意,“亲妈要带孩子走,我这个挂名的爹,没什么立场不放。”
这话信息量太大,韩璐看着他没敢接茬儿。
贺承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陈苑是我发小,汤米是她和女朋友在国外找精子银行做的试管婴儿。她找我结婚,就是为了给孩子上个中国户口。”
韩璐目瞪口呆看着他,贺承耸耸肩,“陈苑那会儿挺难的,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哥们儿,举手之劳,不能不帮。正赶上我被家里催婚催得头大,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结果,孩子生出来就穿帮了,闹得鸡飞狗跳,她带着女朋友躲到国外去了,把个烂摊子扔给我。”他笑骂,“生就生吧,还找个外国精子,生出来棕色眼睛一头卷毛……你说是不是脑子不够用!”
韩璐反应过来,也忍俊不禁。性取向为同性的朋友她也有,贺承所描述的那种两肋插刀的友情她很熟悉。贺承虽轻描淡写,但他这几年经历的委屈和艰辛她可以想象,想到他对汤米视如己出的亲昵,不由对这个男人生出几分钦佩。
两个人笑了一回,贺承拿起啤酒罐,嘴角微挑,“该你了。”
韩璐愣了愣,沉默下来。
“我好像没答应和你交换故事。”
贺承耸耸肩,“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
韩璐长出一口气,也拿起一罐酒,“天天……是我两年前在东北慰问演出时,收养的孩子。”
“关于天天的我都知道。”贺承说完便知道自己心急了。
好在韩璐并没有察觉,苦笑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宋昊……就是我前夫,是个战地记者。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恋十二年,毕业即结婚,婚后第九十八天,他去了阿富汗,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微笑,仰头眨一眨眼,“从五岁到二十五岁,除了家人,他是我身边唯一的异性……也是我这一生,对爱情的全部信仰。”
客厅里一片安静。片刻后,韩璐站起来,道晚安回房间。
贺承走到阳台上抽烟。夜渐渐深了,月明星稀,映着男人沉默的眉眼,和一地零落的烟头。
陈苑回来得比贺承预估的还早。贺承下了班回来,陈苑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和韩璐大谈特谈自己十月怀胎的苦,一边说还一边在韩璐身上比划,“这儿,这儿,全是妊娠纹,又痒又疼……”
“爪子往哪儿伸呢?拿下去。”贺承冷着脸。
韩璐尴尬地横他一眼,但也暗暗松了口气,站起来笑道,“你们聊,我去做饭。”
韩璐进了厨房,陈苑朝她背影努努嘴,笑眯眯小声道:“贺承,这美人儿……你还没拿下呢吧?”
贺承脸色不善,脱了外套挂起来,“干吗?抢了我儿子还想抢我老婆?”
陈苑细长的丹凤眼闪过狡黠的光,“别说得那么难听,各凭本事咯。”
贺承眯着眼一笑,“我给你三天,三天内你要是没走,汤米你就甭想带走了。”
陈苑坏笑,“啧啧,狗急跳墙了。好好好不和你抢。不过我看啊,你也没戏。”
一直到陈苑走,贺承都脸色淡淡,像和谁赌着气。
两个孩子睡了,韩璐洗了澡走出浴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随口对贺承道:“又抽烟了?最近抽得有点多啊。陈苑不是答应回荷兰后每天让汤米和你视频……”
她穿着样式保守的浅色棉质睡衣,胸前被头发打湿,隐约露出白色的内衣轮廓。
贺承没说话,韩璐下意识看他一眼,被他微眯的眼神烫得心里一跳,强自镇定,转身往卧室走。
但还是听到他懒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抽烟,是因为尼古丁可以抑制欲望。”
韩璐在他的尾音里把卧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想当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身边的同行者不是一匹狼。
然而很显然,狼不同意。
陈苑雷厉风行,几天功夫办好手续,带汤米回了荷兰。
天天哭闹了三天,韩璐也陪着掉了三天眼泪。贺承情绪不外露,只是偶尔陪着天天玩的时候会出神,烟也抽得更多了。
韩璐拉开阳台门,站在他面前。贺承笑笑,“我最可爱那部分没有了,你要把我扫地出门么?”
他神色戏谑,眼神里的自嘲和黯然却是认真的。
韩璐的心猝不及防被狠戳了一下,一阵酸软,话到嘴边却转了向,“不是,我是想问你,能不能不要让天天突然同时失去伙伴,又失去爸爸。”
贺承看着她,长睫下的眼神隐隐炙热,“那你呢?你想我留下来么?”
韩璐避无可避,只好直视他,“贺承,做朋友吧,我做朋友很好的。”
贺承看着她,半晌后笑一笑,沉默地转过身去。
陈苑安顿好了,汤米每天都能和这边的一家三口视频,大家渐渐接受了这段看得见摸不着的距离。
过了两天,贺承拿一个航空包裹回来,是陈苑寄给韩璐的。
韩璐正在给天天剥芒果,想了想,“大概是给天天寄的玩具?”
贺承拆开箱子,勾起唇角一笑,“是玩具,不过……大概是给你的。”
韩璐探头一看,脸红个彻底。
一整箱女用情趣玩具,上面放一张字条,“亲爱的,试试这些小甜心,你会发现男人都是辣鸡!”
韩璐怕天天看到,趁着孩子专心致志玩拼图,手忙脚乱把箱子抱起来往外走,结果一到客厅箱子就散了,东西洒了一地。
她赶忙伸手去捡,腰身被一只手臂从后方揽住,贺承轻笑,“男人都是垃圾?男人能这样抱你……这些东西能么……”
韩璐生怕惊动天天,僵硬着身体推他的手臂,大气都不敢出。贺承却不放手,低低道,“男人能做的还有很多……”
天天在喊妈妈了,韩璐气急,从贺承怀里挣脱出来,涨红了脸抬脚朝他脚上狠狠跺下去。
贺承眼里都是痞坏笑意,“韩璐,如果真的想要,不如找我。”
韩璐拾起一只***朝他砸过去,面红耳赤地低喝,“闭嘴!你给我把这里清干净!”说完跑进宝宝房间把门甩上。
贺承靠在沙发边无声地笑。
孤注一掷也好,玩火自焚也罢,想重塑信仰,就先打破她粉饰太平的结界。
房间里,韩璐搂着天天,故事讲得前言不搭后语。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在贺承怀里,她身心深处的滚滚春雷,是如何裹挟着汹涌潮水,摧毁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堤坝。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到了春节。贺承温水煮青蛙,不急不躁,与韩璐的相处,默契里带一点恰到好处的暧昧,渐入佳境。生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