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时候苏白月也是有过很多朋友,那时候她有哥哥,有齐叔,有文子,有马尚飞,有邹苹,她在滨江市北边的一个县城里读小学,她模样可爱、乖巧懂事,老师喜欢她同学也喜欢她。那时的她虽然没爸没妈,但在哥哥的呵护下快乐得就像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蝴蝶,那时候她叫萧洄。后来……她来到了梧州市,她的快乐像小鸟一样飞走了,她变成了现在的苏白月。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自从她跟哥哥在一起,她就知道哥哥非常不喜欢她提父母,也不喜欢她提“苏白月”,一向自制的他甚至会因为她稍稍提及就情绪崩溃,眼神惶恐到让人心疼。她不想惹哥哥伤心,只能假装忘记,再也不提及。
她已经不记得爸妈的模样,也不记得有关爸妈的事,但是她还记得“妈妈”和“奶奶”这几个字代表的都是温暖。她也无法将“苏白月”这个名字从脑海中剥离掉,因为太好记。
“宝宝,因为你爸爸姓苏,你妈妈姓白,然后我家宝宝出生的时候,天上有一轮又大又亮的月亮,所以给你取名叫‘苏白月’。”是的,她从不提及,但她从未忘记。
小时候她一直无法理解哥哥的惶恐,读了书以后,她想也许那是因为哥哥没有父母,所以提及到爸妈就会伤心,也许是怕她有了爸妈就会离开哥哥,也许是怕她有期望就会有失望然后会绝望,所以在希望渺茫的情况下,为了不更加痛苦就只能不去提。
可是,如果她能找到父母,她和哥哥不是会更幸福吗?
她会求爸爸妈妈把哥哥也接回去,印象中虽然爸爸很忙,很少有时间陪她,但是所有人都很疼她,他们是和哥哥一样好的人。
那样她不但有哥哥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奶奶,而哥哥不但有她也会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奶奶。
哥哥再也不用出去打工挣钱,只需要专心读书,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次次都考第一。也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上次他从夜总会回来,脸上肿了,手上也被刮了好大一条口子,她心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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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然在隔壁应该睡着了吧。苏白月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昨日种种思绪万千,等闭上眼睛,她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五月的一个星期天,阳光和煦、云薄天碧,风吹来都带着淡淡的花香,一点也不像离别的日子。
那天哥哥和齐叔接了个婚庆的活一早就要出门,傍晚才能回家。嘱咐我无聊了就去于大爷那或找文子玩,午饭自己解决,千万别乱跑。
这种事早已不是第一次,我还能做好晚饭等他们回来。我驾轻就熟,还嫌弃哥哥啰嗦:“知道了,你们安心去忙吧,我等下就到于大爷店里看书去!”
哥哥倾身抱了我一下,拿起他的萨克斯对我挥挥手走了。
我却没料到,那是我和哥哥的最后一个拥抱,我甚至连他的体温都没好好感受……
我关上门往于大爷的旧书店走。路过一家小卖部,守店的大爷正在看新闻,大爷耳背,声音放得老大。一句“热烈欢迎梧州市优秀青年企业家代表苏茂天先生来我市考察调研……”把我定在了原地。
我转头看向小卖部,也顾不上大爷的诧异,一个箭步冲到他的柜台里,记者正在采访这位“苏茂天”,正是一个大大的面部特写。
我的双脚发软,站都站不住,只好倚着柜台,手抖得厉害捂着脑袋,脑子像要炸了,眼睛却不敢离开屏幕。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比以前胖了,我以为我忘了,但是这个人,他是我爸爸啊!我的举动把大爷吓了一跳,也不敢碰我,一个劲地“请”我出去。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无意识地往外走,我的爸爸他来了滨江市。不知道这个新闻是不是重播,但至少肯定的是他来过滨江市,他现在还在这里吗?有没有离开?……
我转头想去找哥哥,反应过来哥哥今天一天不在家。我返过身找那位大爷,大爷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一脸惊恐。
“请问派出所怎么走?”
“派出所?离这里得有两里地吧。小朋友你问这个做什么?”见我不回他,只盯着他,估计有点瘆得慌,忙打发我走,“从这条道一直往东走,出了马路你再问人。”
我道了一声谢,顺着路一直走,手脚都有些发软,走得并不快,一路上心神不宁,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既激动又害怕。等找到派出所,我守在门口却不敢进去,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眼睛一闭,脖子一横进去了。
一开始还只有一位民警,等我站在里面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地把情况讲完了,所有的民警已经把我围作一圈,个个面色凝重。有人看着我神情严肃:“小妹妹,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你没记错吗?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我肯定地点点头:“我叫苏白月,因为我爸爸姓苏,我妈妈姓白,我出生在晚上,那天是满月,月亮又大又圆。我的生日是三月份,我走丢的那天就是我的生日,我奶奶还给我买了一个大蛋糕。”我顿了一顿,缓了缓,“警察叔叔,求求您,帮我联系一下我爸爸,他一定能认出我的!”
有人询问我现在叫什么,住哪里,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有人给我拍照,所有人都忙开了。我坐在椅子上惶惶不安,到处都是人声,周遭乱哄哄的,但我一直也没看到爸爸。
我越来越慌,像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堵得我要窒息。又想到哥哥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家,要是找不到我,不知该有多着急。
我拉住一位警察:“叔叔,我能不能先回家?我回家等爸爸的消息好不好。”
他拍拍我的手:“我们已经联系上苏先生了,小朋友你再等等。”
一位阿姨把我带到里间,给我糖吃,给我剪指甲。我焦急万分,带着哭腔:“警察阿姨,求求你,能不能先让我回家,我哥哥和齐叔找不到我,会急死的。”
她无比同情地看着我,抱住我安抚我:“傻丫头……我们有警察叔叔在你家,等他们一回家,就会带他们过来。”可我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想挣开她的怀抱。
不多久她把我拉上一辆警车。我一把甩开她的手:“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爸爸在哪里?”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跳得厉害,都要蹦出来,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我大喊着:“我不上车,我不要走,我要回家,不是说我哥会过来吗?我要见我哥!我不走,我不走!”
我被一把推上车,等缓过神,两旁都坐着警察,车门已经关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又听到一声呐喊“洄洄”,忙转身看向车后窗,我哥哥!那是我哥哥!
他从远处奔来,后面跟着警察和齐叔。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拉着警察:“那是我哥哥,那是我哥哥,让我下车,让我下车,我要和我哥哥在一起。”她没有做声,车子却启动了。
我又转身拽住警察叔叔,手抖得厉害,眼泪鼻涕混作一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不要找爸爸了,我错了,求求你们,让我下车,我要我哥……”
车窗关上了,车子越开越快,哥哥被几个警察追上,按趴在地上,我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洄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