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将沈婧婷放在沙发上,李佳煊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熟练地用手指打碎瓶颈,又从中抽取了大约一毫升药剂,注入了沈婧婷的胳膊。
为了防止万一,李佳煊没有将沈婧婷身上的绳子解开。
十分钟过去,在丽姐紧张兮兮的注视下,沈婧婷总算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先是迷迷糊糊的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而后又重新将眸子闭上,皱眉,下意识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手指粗的绳索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
“婧婷,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
“你们,赶紧把我松开!”
丽姐话还没说到一半,沈婧婷便恶狠狠地瞪着她,言语几近威胁,镇得丽姐所有的字句都哽在了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难受极了:“婧婷,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怎么会认识你!”
沈婧婷想也没想便果断否定,就差把“抵触”和“嫌弃”两个词写在脸上。
一旁,李佳煊默默地把手放在丽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他不善言辞,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以安慰:“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你又是谁?”
将李佳煊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沈婧婷勾唇冷笑:“噢,我想起来了。你跟那个叫陈煜的是一伙的,对吧?”
她记得陈煜忽然闯进她的房间想要将她劫走时,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用特制枪朝她发社了一枚带“针头”的子弹,而后,她就浑身发软,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呵呵,麻烦你替我向陈煜先生转告一句话。像他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根本不配成为阿瑞斯的朋友!身为阿瑞斯的妻子,我替他感到不值得!”
阿瑞斯是谁?婧婷又怎么会成为他的妻子?
疑问接踵而至,丽姐只觉得像是被晴天霹雳击中了般,一时间根本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反应,只能深深地看着面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
厉家,二楼卧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室内,为屋里的陈设笼罩上一层温馨安详的面纱。柔软如云朵的白色丝绒被下,叶星移呼吸不太平稳,微微蹙眉。
她的梦境……并不像此时的环境那般平和美好。
“爸,妈……”
意识里,是黑白色的画面。灯光,舞台,幕布,座无虚席的观众……台上,叶枫和安筱秋依旧是许多年前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他们穿着纯白的礼服,看上去干净又圣洁,仿佛上帝派来人间的天使,登对极了,说是金童玉女也毫不为过。
安筱秋风度翩翩地在钢琴前坐下,回眸,和叶枫对视一眼,交换目光,眉目间既是深情,又是默契。
而后,琴声同时响起,旋律翩然,在音乐厅内回响,涤荡灵魂。
正当音乐进行到最凄婉悲伤的小节时,画面一转,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们曾经的家——房间宽敞明亮,装潢简洁优雅,一如一家三口简单却温馨的生活。
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是,安筱秋此时正泪流满面地站在窗边,看着叶枫,悲痛欲绝。下一秒,她毅然转身,从窗口一跃而下……
“不,不要!”
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叶星移蓦然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睡衣被冷汗浸湿了大片,心跳更是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叶星移黯然地垂着眼睛——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天堂过得好不好……
卧室门外,隐约传来悠扬的琴声。
起初,叶星移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做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醒来后耳边都还回荡着父亲的琴声,然而,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不是梦。
是真的有人在拉小提琴。
而且……跟父亲的演奏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叶星移根本来不及想别的,慌里慌张披上外套,连拖鞋也没来得及穿就“噔噔噔”地下了楼,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找去。
楼下。
厉芸汐正对着谱架练习《流浪者之歌》,见叶星移无人从楼梯拐角处窜出来,吓了一跳,正在运弓的手腕也猛地顿住:“星移?”
“你……”
叶星移怔怔地望着手持小提琴的女孩。
对啊,她怎么忘了,芸汐姐是她父亲的学生,演奏乐曲的手法自然十分相似。
“怎么连鞋都不穿就跑出来了?”厉芸汐笑着将提琴放回琴盒中,走上前,摸了摸叶星移的头。距离拉近后,她才清楚地看到叶星移额头上尚未擦去的汗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不,没,没有……”叶星移抿了抿唇,将所有的心事都藏了起来。
厉芸汐依然不太放心:“真的?可是我听童妈说,你已经在房间里休息很久了,而且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总是睡不够似的。”
“嗯……”
叶星移本来想反驳,但事实好像确实是像厉芸汐说的那样。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嗜睡。
凌乱的心绪之下,叶星移目光有些闪躲,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可能是生理期的缘故吧……算起来,还有两三天就要到了。”
“女孩子这段时间的确会比较容易感到累。”厉芸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了叶星移只穿了一层薄袜的双脚上:“哎呀,那就更不能受凉了,快回去把鞋穿上。”
“好。”
叶星移匆匆地应着,逃一般地转身往楼上去了。
她也不知道心里在慌个什么劲……方才那段小提琴旋律始终回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与此同时,那份痛苦不堪的回忆也随之不断在她眼前涌现。
也许是老天爷想要跟她开个玩笑,就在叶星移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得像是要断掉的时候,厉芸汐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对了,星移,你今天下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陪我一起练会儿琴吧?我最近发现了几首超级好听的小提琴二重奏,正愁没人跟我合呢。”
练琴?
不……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小提琴了。
虽然不至于把琴技忘得一干二净,但却再也不想重新拿起。只要一看到那密密麻麻如蝌蚪般的音符,叶星移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某些不愿被揭开的往事,而谁又会愿意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正想婉拒,悠扬的琴声再度从弦上流淌而出。
情感极其饱满的旋律刺激着耳膜,叶星移正要上楼的步子忽然停住了,垂下来的发束挡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她苍白的神色。
流浪者之歌……
有一国人世世代代常年流浪,无论严寒酷暑,他们都倔强地坚守着初心,哪怕风餐露宿,伶仃孤苦,如水上的浮萍一般无依无靠,也从未想过抛弃这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生活方式。
这般在旁人看来难以理解的固执,倒是有几分像安筱秋对纯贞爱情的坚持。
头部的痛楚不可抑制地袭来,叶星移抬手抱住脑袋,蹲了下来。
“好难受……”
“星移,你没事吧?”厉芸汐余光瞥见叶星移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背影,一惊,把琴往沙发上一扔便急匆匆上前扶着她站了起来,“来,我先扶你回房间!”
卧室外,厉芸汐正要开门,韩冰也正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从主卧走了出来,妆容精致,嘴角带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只是,这份好心情在撞见叶星移的一瞬间便荡然无存了。
“又怎么了这是?”韩冰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厌烦地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叶星移,“又闹哪出啊?想要装柔弱搏同情就直说,没必要搞得整个厉家鸡飞狗跳的!”
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人心里膈应极了,饶是性格文静如水的厉芸汐也忍不住开口打断,轻声呵斥:“冰姨!星移她是真的生病了,您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了?”
“哟,还不让人说实话了?行行行,叶星移,你笼络人心的本事见长啊。我待会儿还要去厉氏办点正事,没工夫跟你这丫头计较。哼,走了!”
反正南宸现在不在家,温玉娟那个胳膊肘频频向外拐的老糊涂也去国外和她的朋友度假了,除了在厉家没什么存在感的厉芸汐,没人帮得了这臭丫头。
说完,韩冰看也不再多看叶星移一眼,拎着红色手提包“哒哒哒”地下楼了,高高在上的姿态硬是把家用拖鞋穿出了高跟鞋的气势。
“冰姨,你……”
厉芸汐脸色沉重,本想再反驳两句,却见叶星移疼得说不出话,赶紧将她扶回了床上:“星移,冰姨讲话一直都是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是吗?
“刀子嘴”是真的,这一点,从她来厉家的第一天起就已经领教过了。但至于“豆腐心”嘛……叶星移苦笑,她貌似还没见过韩冰心软的一面吧?心里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凄凉,叶星移伸手艰难地指了指卧室角落里的木桌:“芸汐姐……抽屉第一层,最左边,有一个白色的塑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