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没钱的缘故,又许是避人耳目的缘故,姐姐喻舒在清风镇郊外租的院子真的很郊外。
非常郊外的那种郊外。
这里距离清风镇的路途相当遥远,丝毫不比清风镇周边的乡下村寨近上几分。
约摸七八来里。
许弥拉着小女孩,脚边跟着两条小蛇,两人两蛇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一会小径、一会丛林的,方才在夜幕降临的前夕赶到镇外。
天色昏暗,云雾间倒映出一弯朦胧浅月。
镇门面的石柱牌坊,龙飞凤舞的刻着清风两个大字,这让许弥一目了然的知道他抵达目的地了。
小女孩喻锦这会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袖,躲在许弥身旁。
眉清目秀的小脸惴惴不安,妹妹喻锦瘦骨嶙峋的小个子甚至发起了抖,身子寸步不离的贴在许弥腿边。
她这会全身上下唯一正常的,便是那对苍白眼眶里嵌着的明亮眸子了。
镇外,站着的许弥和小女孩身旁,时而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
得益于黑灯瞎火的夜色,没人会故意凑到或者躲开小女孩的身边。
一切显的稀松平常。
看了眼镇内灯火通明的街道,许弥正要迈步往里面走,便被小女孩死死的拽住他的袖口。
低头看去,只见妹妹喻锦发抖的迈不动脚,连带着她也拽着许弥一同站在镇外的牌坊下面。
两人迟迟不动的模样,就连过路的行人都颇为好奇的探头看了两眼。
这下子遭了。
喻锦儿吓得将脸埋在许弥腰间,死死的搂着他,恨不得把小不点的身体也杂糅进许弥怀里。
自顾的低声嗫嚅着,她搂着许弥的腰,可怜兮兮的哭出了腔,就是不肯往前挪动半步。
无奈的婆娑着小女孩的头,许弥安慰人的本事几分几两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故这会未出言安抚。
只是轻轻的将小女孩揽在怀里,叹了口气,许弥对此无可奈何。
谁曾想这小破孩这般的胆小懦弱,明明是她自己之前非要撺掇许弥带她来的。
许弥还再三确认过,走了这么长的山路,到了地结果她自己迈不动步。
这事谁也不怨,许弥就当方才走的山路是散步好了。
他也没有强迫小女孩非要去面对嘲笑在突破自我心障的无聊爱好。
就当散步好了,就在许弥这样想的时候。
就在小女孩仍紧紧的搂着他,将小脸埋在许弥腰间的时候。
驾驾的几声呼喊,镇外的官道飞奔过来十一二匹疾驰的高头大马。
许弥抱起小女孩退到一边,抱着她站在石柱旁。
看着十来匹高头大马踢踏烟尘,越过清风镇的牌坊,速度不减的朝镇子里灯火最通明的地方去了。
十来匹红鬃的高头大马上,骑着十来位黑甲带刀的黑衣斗笠人。
镇外弥漫的烟尘两边,许弥站在一旁搂着小女孩,他嗅出了空气中残余的淡淡腥味。
骑马的十来个黑衣斗笠人杀气很重,应该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嗜杀之辈。
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许弥便不在意了,他一没作奸犯科,二没钱财外漏,管那么多干嘛。
冲脚边的两条小蛇招了招手,许弥决定带着小女孩回家去了。
这小破孩圣人不可教也,小孩子嘛,只要不过分,顺着她就好了。
既然她不敢入镇,那就回去好了。
一把将瘦弱的小女孩抱起,她这会仍把脸蛋埋在许弥怀里。
无可奈何,许弥抱着她往郊外的方向走去。
刚迈了两步。
小女孩似是察觉到了,她抬头望着许弥,苍白微凹的眼角挂着几许泪痕。
小脸木讷,喻锦咬着嘴唇小声道:“许叔叔我们要回去了吗?”
声音越来越低,小女孩的言语溢满失落。
抱着小女孩,许弥不知道她到底在失落个什么劲?要来的是她,来了不走的是她,走了不想的还是她。
百思不得其解。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既是小人儿,又是女子的那就更了不得了。
叹息一声,许弥决定给小女孩最后一次机会。
他指着清风镇,道:“你是想回去还是想进去?”
眼眶微红,小女孩这下子咬破了嘴唇,她明亮的眼睛抬头望着许弥良久,方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喏嗕自语道:“锦儿想进去。”
用手指捏了捏小女孩破皮的嘴唇,简单的止了止血。
许弥便不由分说的抱着她往灯火通明的镇子走去,没有再给小人女子丝毫反悔的机会。
清风镇的布局大抵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群,从外而内,道路两边一座座居家的院落延伸到镇内市坊。
越过清风镇的门面牌坊,许弥将小女孩从怀中放下,牵着她漫步在两边灯笼高挂的青石板路上。
道路两边的院门上边挂着高高的红皮灯笼,夜晚的镇口静悄悄的。
烛火透过薄薄的油纸灯笼,昏暗柔和的黄晕照在街头,照在许弥和小女孩喻锦的眉梢脸庞。
她瘦骨嶙峋的身材又矮又小,好似几根木棍支起来的骨头架子。
小不点的身子躲在姐姐为她洗的泛白的棉麻青衣下面,看起来像个透风的破布篓子。
身材还是太瘦小了,身上穿的宽大衣物丝毫遮掩不了小女孩弱不禁风的四肢身子。
她走在街道上,活脱脱像个筋骨皮肉被熬炼的包住骨头的尸傀架子。
许弥牵着她一路来到通火通明的外街,路上这会有了好些人了。
未等路边麻衣布袍的壮硕汉子和锦绣棉袄的黄脸婆子对小女孩另眼相看。
许弥便先一步揉了揉自己的脸,质地很好的白袍衫衣穿在他七尺米八的修长身躯外。
体格匀称,肩臂腰腿如刀削玉石般菱角分明,身躯横阔、仪表堂堂,心有经韬气自华,气宇轩昂。
生得一张俊逸清秀的脸,五官分明,眉目唇齿皓明如辰,鼻梁挺直端正,乌黑长发简单扎起,洒然披在他的背上。
长相仅是中上之姿,如今的许弥,尽管模样仍与之前一般无二,浑身却自然而然的溢出一股浑厚的浩然之气,丰神如玉。
并非气势,许弥也未动用神通,这股丰神如玉的浩然之气自在天成,铭刻在他的三魂七魄之上。
这是许弥初临洪荒,孤魂野鬼的他于幽冥海挣扎苦修来的,是刻在他灵魂深处,无数个生生死死的魂飞魄散中复苏出的。
许弥拉着小女孩行走在灯火通明的外街,柔和的烛光仿佛全部聚拢在他的胸前脚下,每走一步,便是像踏在人的心脏尖上。
入夜的街头,道路上每一个与许弥擦肩而过的路人,无论是麻衣布袍的贩夫走卒,还是锦绣华服的公子小姐。
他们灵魂最深处的一根弦仿佛全都被牵动了,伴随着许弥的每一次抬脚落脚,目睹了许弥真容的路人都心惊肉跳的呆在原地。
外街,时间仿佛在许弥出现的那一刻静止了,周遭的行人压抑的不敢呼吸。
直到许弥的身影从自己身旁经过,人们方才如释重负的大口喘气。
“我累个天老爷,吓死个人。”赤着膀子的黄面壮汉大口喘息着,方才看到那人,简直比背了十几捆木柴还重,压的他抬不起头。
“好生俏的男子,太俊了吧。”“对对,方才我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刺眼。”提着昏黄的灯笼,两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路边,捂着小脸,面目羞红的忍不住讨论起来。
“这位兄台的才气未免太夸张了,不似等闲之辈。”
“啊,我死了,这…这…这人……。”
“天啦噜,长得好像爹爹。”
……
“方才那人是谁,好浑厚的气场,我竟忍不住想对他叩首磕头。”麻衣青袍的中年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失意的呢喃自语着。
微服私访的清风镇长神情恍惚,他仿佛回忆起了年轻时第一次面见巡抚大人时的场景。
一如这般,一如当年,他皆忍不住的想对面前之人跪下叩首。
并非软弱,这是一种刻在观念信条中的烙印,仿佛遇到了现实中的天敌那般,在对方面前兢兢战战的不敢喘气。
如若抬头望天、低头看地,视野越是明朗,越是能察觉到对方自然而然却广阔无边的伟岸。
此子,竟恐怖如斯。
言归正传,许弥拉着小女孩瘦弱的手走在街头,脚边跟着两条小蛇。
凡许弥目力所指,脚步所向,镇上的行人皆是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不敢抬头,不敢妄言。
瘦小干瘪的小女孩就这般被人给忽略了。
她这会眨着清澈透亮的眼睛左顾右盼,时而对火芯通明的灯笼感兴趣,时而对熙来攘往的行人感兴趣。
喻锦看着街道上寒暄若襟的行人,她抬头看向许弥叔叔,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很怕许叔叔的样子,叔叔明明是个大好人喂。
小孩子的心性单纯清澈,喻锦在街头走了一会,发现路上的行人对她没了往日的冷眼笑骂。
她的小脑瓜子一时半会还转不过来,这让她旧时的观念模糊了起来。
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打量着干干瘦瘦的臂弯手掌,思量未果。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指着两名行人冲许弥道:“叔叔、叔叔,锦儿还难看吗?他们怎么都不笑话锦儿了呢?”
许弥转头看着小女孩指向的两个布衣男子,直看的对方面色发白,冷汗满颊。
他这才低头对喻锦道:“还是难看,他们想笑就笑,不想笑你也管不着。”
失落的吐出一个哦字,小女孩被许弥的话打击到了,咬着嘴辰,闷闷不乐的被他牵着往前走。
两人身后。
方才的布衣男子摇了摇头,扭头看着许弥的背影道:“这人莫不是郡里下来的大人物,好可怕的气场,怎地是个生面孔?奇怪奇怪。”
另一位布衣男子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咱们这小官懂什么,你才见过几个大人物?
莫说郡里,就是县里来人了也轮不到你我头上,走走走,去馨姑娘那听小曲去。”
郁闷的点了点头,两名布衣男子勾肩搭背的朝镇子西边的画舫去了。
不远处,微服私访的镇长里正冷哼一声,捉到两个行为不检点的小人,他当即甩了甩袖,迈步跟了上去。
打眼细看,他压根没有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