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林活佛突然带着两个小喇嘛不请自来,他说道:“我能证明啊。”
大家一愣,扭头张望。多吉林活佛在宗教界德高望重,在座的官员纷纷起身行礼,仁钦皱了皱眉头。
尼玛上前问道:“老活佛,何等小事儿,惊动了您的大驾?”
“我从山里下来,紧赶慢赶没晚吧?”多吉林走到扎西面前看了看,问道:“这是谁给我打的,看这一嘴巴子血。”
“老活佛,您这边坐。”尼玛说。
“不坐了!给我来碗酥油茶,润润嗓子。”多吉林活佛不高兴地说。
衙役赶紧奉上一碗茶,多吉林活佛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尼玛试探地说:“老活佛,噶厦正在审案,我带您老先去歇息,回头……”
“不,不,回什么头啊,别轰我走,我就是为这小子来的。”
仁钦想先定调子,于是说道:“老活佛,他是噶厦的重犯,德勒府的少爷其美杰布。他与您何干啊?”
多吉林活佛看了一眼仁钦,他笑着说:“他是什么狗屁少爷?他把你们给蒙了。”他跑到扎西面前,问道:“小子,认识我不?”
扎西忙爬前一步,磕头说道:“上师,弟子闯祸了。”
“听听,听听,扒了他皮,我识他骨头。这是当年我在羊措雍湖边做法事捡到的一个快饿死的娃子,水兔年我给他授的比丘戒。后来,他要云游天下佛迹,我就让他去了,谁知道他和德勒府的女人相好了,木狗年他又把比丘戒还给了我,这是一个天大秘密,是菩萨的法旨,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讲,只留在今天。”
众官员闻听,先是吃惊,而后窃窃私语。
“既然是菩萨的旨意,老活佛又证实他是多吉林寺的僧伽弟子,那就让老活佛领回去从严管教吧。”康萨代本说道。
“慢!这个人与江村暗地勾结,试图推翻噶厦,就算他是多吉林寺的僧伽弟子,也要等到全部结案才能领走。”仁钦反对地说。
“不是我跑到你这儿搅和,按照西藏教规,他是我寺里的弟子,就应该由我把他弄回去处置。你们噶厦日理万机,就别为他劳神了。”老活佛笑呵呵地说。
“老活佛,不是在下驳您的面子,这个人所犯罪责非同小可,噶厦不能轻易放人。”
“不放?不放拉倒!佛经上有句话叫自利利他,利他自利。与人善与己善,与己善与人善,慈悲为怀,宽容为本。仁钦噶伦,这可是我佛的根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哟。”
“老活佛,等案子审完了,我一定去山里拜见您老,到时候,我们再谈经论道。”
多吉林活佛哈哈大笑地说:“好好,好好。今天算是白跑一趟,就当我是活动活动筋骨了。”他来到扎西面前,对他说:“你小子,是生是死,全凭自己的造化吧。走了,走了。别在这儿讨人嫌,回山里去念经喽。”说笑之间,活佛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议事厅。
在座的官员面面相觑。扎西一脸狐疑,不知所措。
休会期间,仁钦和尼玛来到了大昭寺平台上的金鹿法轮旁,仁钦愤愤不平地说:“从前我要证明这个德勒少爷是假的,他绞尽脑汁,百般抵赖。现如今,我要证明他是真的,他又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假的,该死的,他总跟我拧着来。”
“如果噶厦的各位官员相信他是假的,我们就不能对德勒府下手了!”尼玛说。
“都是多吉林这老东西搅局,倚老卖老,太多事儿!”
“他在佛教界德高望众,多吉林寺又是热振寺的属寺,我们不能不考虑这层因素啊。”
“我倒不在乎多吉林,但他和热振扯上了关系,有点儿麻烦。”
“热振对我们逮捕江村一伙是什么态度?”
“没态度。我昨天去热振佛邸禀告整个事件,他只听不问,后来,竟然打起盹来。”
“热振不感兴趣?”尼玛奇怪地问。
“热振管家向我透露,摄政王这些天正在修炼密宗,心遨宇宙,体亏力乏。我只好劝他多多休养,便退了出来。”
“热振自打来到拉萨,主要心思是在二件事儿上,一是寻访达赖佛爷的转世灵童,观湖打卦,忙得不亦乐乎;二是修炼佛法,诵经礼佛。好像他对拉萨各宗各派的政治角斗敬而远之,可能……跟他没有从政经验有关吧。”
“也许吧。十三世达赖说过,五世热振异常灵慧,应该不是等闲之辈。要么,他是明哲保身,静观其变。要么……他就是大彻大悟之人,脱凡弃俗。”
“这么说来……多吉林今天突然闯过来,与热振没有什么联系。”
仁钦站在金鹿法轮的一侧,望着远处的布达拉宫,意味深长地说:“应该没有。”
扎西被押回了牢房,天色渐渐昏暗下去。他从小窗户里望着布达拉宫,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抑制不住,跑到牢门前,疯狂地砸门,大声叫道:“白玛——,白玛——。”
一个板凳飞过来,咣地砸在他面前,扎西大惊,安静了。藏兵大爷似的躺在椅子上,骂骂咧咧地说:“再喊!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兄弟,白玛公子呢?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扎西问。
藏兵瞄了一眼牢门内的扎西,眼睛一亮,他起身过来,盯着他的手。扎西马上明白了,将手指上的戒指退了下来,递给他。藏兵用牙咬了咬,喜笑颜开地说:“早孝敬我不就完了。你就别惦记那傻小子了,代本老爷派人把他送回家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和你家少奶奶削爵为奴,指不定卖哪儿去啦。”
“噶厦要抄德勒府?”扎西惊讶地问。
“别急,快了。……可惜了了,你家少奶奶细皮嫩肉的,想一想都让人流口水,谁要买了她非得舒服死。”
这时,仁钦带着一伙人进来,几个看守马上从各自的位置上跳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到一边。仁钦管家走在最前面,他命令道:“把牢门打开!”
藏兵屁颠屁颠地上前开门。仁钦和管家进了牢房,扎西头顶着石墙,正在难过,背对着他们。
“德勒少爷,你把脸转过来!”仁钦大声地说。
扎西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竟然满脸泪痕。
仁钦审视着他,挖苦地说:“德勒少爷的眼泪比珍珠豆子金贵,罕见!”
“您赢了,您可以不放过我,可以不放过德勒府。仁钦老爷,我只求您……放过德吉吧,别为难她,给她一条生路。”
“怎么……绝望啦?我说过要为难德吉吗?”
“她一个女人,您只要动一根指头,她就会粉身碎骨,您高抬贵手吧。”
“噢,我明白了,你在安排后事,怕德吉活着受苦。爷们儿!真爷们儿!好,我成全你,只要你跪下来,舔我的脚丫子,我就答应你!”
仁钦管家、藏兵等人惊讶地一起盯向扎西。扎西受到了污辱,他目光炯炯,气愤不已。仁钦哈哈大笑,转身欲走。
扎西大叫:“仁钦老爷,且慢。”他迎面跪在仁钦脚下,还没等仁钦反应过来,扎西已经爬到他的脚下,吻他的脚面。
仁钦恼羞成怒,一脚把他踢开,吼道:“滚开!滚开!”
扎西抱着他脚就是不放开。
仁钦无法挣脱,仰天长叹:“佛祖啊,她次仁德吉前世积了何等善德,今世有人为她忍屈受辱,无怨无悔。扎西顿珠,你才智过人、忠勇侠义,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却跑到德勒府去做一名替身,与我为敌!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白玛被押送回了德勒府,他得知娜珍被关在地牢,便赶了过去。刚珠打开门,气哼哼地倚在门旁,没好眼色地看着娜珍。
娜珍一见白玛,扑了上来,抱着他哭了起来:“儿子啊——”
“阿妈,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快出去吧,这地方又湿又潮的。”
“离开这儿?就这么出去啦?我不走!”娜珍较劲儿地说。
“阿妈,您就别闹了!”
娜珍看了一眼刚珠,愤恨地说:“那狗屁管家,还有楼上那娘们儿,他们想把我扔进来就扔进来,想请我出去,我就得出去,没那么简单!”
“阿妈,管家都对我说了,您怎么能去找我师傅呢?又骂少奶奶那种话?让我听了都脸红。”
“你也说阿妈不对,我可是为你争啊。白玛,这德勒家的产业本来就是你的,咱们以前受的苦你都忘了。”
“别说这些了,老爷现在生死未卜,德勒府也危在旦夕……”
“等等,儿子,谁家老爷生死未卜?你不是不认他是你阿爸吗。孩子,你可太有先见之明了,那个老爷是假的,替身,他从前就是你们多吉林寺的一个穷喇嘛……”
白玛闻听,愣住了。
“你不信?那你去问多吉林活佛,你看阿妈说半句谎话没有。”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刚珠感到不妙,转身就走。白玛和娜珍凑到地牢的小窗户前,朝外张望。
院子里,噶厦的官差带着藏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们冲向主楼和各个部位。白玛转身就往外面跑,娜珍也蒙了,跟在白玛后面跑了出去。
官差和藏兵很野蛮,到处乱翻乱砸,完全是在抄家。奴仆们吓得缩到了一旁,不敢反抗。
客厅里,德吉跪在佛前默默地祈祷着,泪水从她的眼角渗了出来。
一伙藏兵冲了进来,女仆吓得惊叫。德吉起身,厉声地问:“你们什么人?想干什么?”
领头的军官操起藏桌上的一个大瓷瓶,咣地摔在德吉面前,吼道:“就干这个!弟兄们,给我抄!”
藏兵蜂拥而上,把卡垫翻起来,找东西;用枪托砸开柜子,往外扔东西。德吉和仆人被驱赶到屋子中间,她们被藏兵的暴行吓得目瞪口呆。
一名藏兵伸手把金佛从佛龛上拿下来,揣进怀里,然后,砸烂佛龛。几本书从佛龛的底座下掉了出来,是《乌托邦》、《雪莱诗集》和《三民主义》。
军官捡起地上的英文书,他不认字,嘟囔着:“这什么玩意儿?洋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