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秋去了门隅的德勒庄园,德吉和扎西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这半年,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悲伤与艰难,现在终于拨云见日。德吉邀请亲戚朋友到风景优美的拉萨河边耍林卡,一是为了扫除此前的晦气,二是想调整一下自己沉重的心情。
林中树荫下的空地上,支起了各式各样漂亮的帐篷。一场藏戏唱得正欢,演员们头戴面具,且歌且舞。德吉和卓嘎与很多贵族男女正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爷、太太们欢声笑语,奴仆们穿梭忙碌。不远处的扎西正领着一群孩子在玩老鹰捉小鸡,兰泽骑在他的脖子上,开心地笑个不停。他们的欢声笑语不时地传过来。卓嘎扭头看扎西,凑到德吉面前说:“阿佳啦,我姐夫真是变了,从来没见他这么喜欢孩子。过去,我就没见过他抱兰泽。”
德吉也望着他们,感慨地说:“经历这一回,他也学会做父亲了。你没孩子,体会不到父母跟孩子那种感受。”
“阿佳啦,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似的,怎么不跟姐夫再多生几个?趁着年轻,你这肚子可不能闲着。”
“在这种地方说这个,不羞不臊。”
“怕什么,我就是老怀不上,那兄弟俩可废物了……”卓嘎突然不说了,她捅了捅德吉说:“阿佳啦,你看那儿,那儿。”
德吉顺着她瞧的方向望去。一个浓妆艳抹的太太正把自己的脚顺着一个男贵族的袍子往里面伸,男贵族装作若无其事,在桌子下伸手摸她的脚。
德吉叮嘱了卓嘎一句:“你别多事儿。”
藏戏继续唱着,热闹非凡。扎西领着孩子们跑到了一片帐篷前,他们继续玩耍着,兰泽不经意地跑进了一顶帐篷里,格勒和一个女人正搂在一起调情。兰泽望着他们,满眼天真地叫道:“二姨父。”
扎西追了进来,他愣住了,特不好意思地拉着兰泽便走。
格勒倒无所谓,招呼着:“姐夫,回头我去找你。”
扎西抱着兰泽出了帐篷,诺诺地应了一句:“好,好,回头再说。嘿,我不回头,这有孩子呢。”
帐篷里的两个人继续淫声浪笑起来。扎西带着兰泽来到树荫下的空地上,德吉迎上去,问道:“你们去哪儿啦,我正要找你们呢?”
兰泽跑过去,趴在她的耳边旁,小声地耳语。德吉听着,惊讶地抬眼望扎西。
“兰泽,跟阿妈啦说什么呢?”扎西又对德吉说:“别听孩子乱讲。”
卓嘎不解,上前问道:“你们一家三口嘀咕什么呢?”
扎西赶紧把兰泽抱起来,说:“来,来,我们看藏戏去。”
这时,迎面一位贵族老爷气哼哼地冲过来,卓嘎回头望向那对勾勾搭搭的男女,兴奋地说:“天哪,她家老爷来了,这下有热闹看了。”
贵族老爷冲到自己太太面前,一把将桌子掀了,一拳打在勾引他妻子的男贵族脸上,两个人厮打起来,滚作一团。围在他们边上的贵族男女,不但不拉架,反而起哄,现场异常火爆。
卓嘎想跑过去看热闹,被德吉一把拉住:“卓嘎,一会儿动起刀子来,溅你一身血。”
卓嘎甩开德吉说:“格桑夫人跟雍丹府还沾亲呢,我不能看着不管哪,我去看看。”
“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格勒呢?还有占堆,我一直没见这兄弟俩的人影?”
“肯定又去打麻将了。”
“你还挺自信。”
“就凭我,他们俩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她凑近德吉,又小声地说:“尤其是格勒,在家里就变了一个人,温顺得像头绵羊,可黏我了。”
兰泽突然一声大叫:“二姨父——”她跑了过来。众人回头望去,格勒道貌岸然地走来,他抱起了兰泽。兰泽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二姨父,我没乱讲,爸啦不让。”
格勒笑了,说道:“你这个小丫头,人小鬼大……”
扎西赶紧把兰泽接了过来,对德吉说:“这儿乱哄哄的,你带孩子换个地方去玩吧。”
德吉心领神会,把兰泽领走了。
此时,格勒才尴尬地说:“姐夫,喝酒去。我这段时间和你一样,提心吊胆,现在总算度过劫难,我们要快活快活,一醉方休。”
“酒后乱性,你更没边了。”
“我是什么人哪,她们姐俩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不远处的德吉回头看扎西,扎西也看着她,两个人心有灵犀,会心地点头。
入夜,扎西迟迟不归,德吉有些心神不定,担心他酒后乱语。她躺在帐篷里的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外面不断有麻将声、打骰子的声音传来。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两个亲戚扶着扎西进来,他喝得醉醺醺的。亲戚到了门口站住了,对扎西说:“其美,你们睡觉吧,我们撤。”
女仆迎了上去,扶扎西进了帐篷。扎西舌头僵硬地说:“没关系,进来一块……坐会儿。”
“少奶奶睡了,我们还要打个通宵呢。走了,走了。”亲戚放下帘子,离开了。
扎西见德吉已经躺在床上,有些无所适从,他打发走了仆人,恢复了常态,问道:“兰泽呢,她睡哪儿啦?”
“卓嘎要带她睡,强巴和奶妈都在卓嘎的帐篷里。……看你喝得醉醺醺的。”
“我这不是装的吗,喝了一点儿,没喝多。”
“就你,舌头都硬了,睡觉吧。”
扎西看了看,帐篷里只有一张床,他不知怎么安身,轻声地问:“你有床,我睡哪儿啊?”
德吉坐起身来,朝帐篷里扫视了一圈,确实没有扎西睡的地方。扎西把两个小藏桌拼在一起,躺上去试了试,结果不够长,头脚都悬在半空。
德吉觉得他好笑,说道:“你就睡我边上吧,凑和一晚上。”
扎西看着床上的德吉,摇着头说:“我还是……在这儿凑和吧。”
德吉脸色一沉,怄气地转过身去,说道:“我还能吃了你。”扎西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坐下,一会儿又起来。
德吉翻身问他:“你怎么啦?”
“离女人太近,从来没有过,我不习惯。”扎西说完,把靴子脱下来,放在床头。
“臭死了。拿走,拿走。”
“我向来是枕着靴子睡觉的。你没见过?你去问刚珠,所有的藏人都是枕着靴子睡觉。”
“他们下等人枕靴子,你见过哪个贵族这样?”德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言语了。
扎西扔掉靴子,生气地说:“我也是下等人。”
“你呀,就安心当你的下等人吧。”
扎西赌气一猛子躺在床上,他想了想,伸手拿过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是《三民主义》。他将书放在两个人的中间,一道书墙将床隔开了。
德吉觉得他可气,质问:“你出来耍林卡还带着这种书?”
“我想借这个机会,跟格勒他们聊聊。结果……也没找到机会。”
“他们是来吃喝嫖赌,找乐子的,谁听你传道,你真是有毛病。”德吉说完,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两个人各躺一边,都很别扭。最后,扎西坐起来说:“我还是去打纸牌吧。”说完,起身要走。
德吉叫道:“你等一下。”她拿出一沓藏钞递给扎西,又说:“输光了没关系,就是别再露怯。”扎西脸红了,接过藏钞转身走了。德吉坐在床边,思恃着,甜蜜地笑了,她也没了睡意,干脆起身去卓嘎那里看兰泽。卓嘎拥着兰泽睡得正香,强巴和奶妈正在门口打盹,德吉只好悄悄地出了帐篷。附近的帐篷里灯火通明,玩牌、打骰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她顺着帐篷走去。
德吉望着天上的明月,有些心猿意马。灯火中的帐篷渐渐地落在了她的身后。她来到树林的边缘,意想不到地碰到扎西站在河边仰望星空。德吉心里一阵慌乱,扭头要走。扎西听到声响,转身看到了德吉。德吉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过来,两个人尴尬笑了笑,欲言又止。
德吉忍不住地问:“你没去玩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