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已经73岁了，我觉得我的人生还算是精彩。唯一的遗憾是，没多爱几个男人。
像我这样聒噪的老太婆，每天的日子却都寡淡的过分，我既不爱跳广场舞，也不爱种花遛狗逗鸟。别的老太婆在今天这样响晴的日子里，都会搬条小板凳在楼下晒太阳，而我却总在窗前为自己量血压。我尚且年轻，不太爱加入老太婆的圈子，她们整天絮絮叨叨，炫耀着自己的儿孙如何如何。
我家老头子，哦，不对，我没有老头子，我这一生走走停停，四处游走，像是一块浮萍。在我很年轻的时候，和所有年轻的小姑娘一样，我希望有一天遇上我的情郎，和他安稳的过完这一生。我以前没什么信仰，而今满眼竟是禅意，我佛慈悲，让我侥幸活到现在。要说有什么遗憾的事情，肯定是有的，但年龄大的好处就是，那些个年久日深的风流韵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职业换了不少，一生却没做出什么大事业，以为自己好歹对社会建设有些贡献，但其实也只不过是凑了个时代的热闹。
我记得我好像有个孙女，和谁生的，我忘了，按生辰来算的话，今年已经及笄。唯一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就是我这一生有过不少情人。
人老了，腿脚不那么灵活了，就喜欢坐在窗边翻翻以前的东西，看看报纸和书籍，现在也不看了，眼睛早就慢慢浑浊，记性不好，老花眼镜总被我忘在哪里找不到，更多的时间是望着窗外发呆。
我在这栋楼里只住了两年，除了粮油铺子和花店的老板，没有谁爱和我亲近。我穿旗袍走在街上时，她们说我风骚，我穿着笔挺的衬衣出门时，她们说我装模作样。有哪个老太婆不爱漂亮，我依然爱穿花里胡哨的裙子。兴致来了的时候，我爱在花店买花，每次只买那么一束红玫瑰，就好像真爱不是一生只爱一次，而是一次只爱一个。后来花店我也不去了，因为花店的老板娘总觉得我在勾引她老公。那天我从她店里出来，她老公看我提了不少食品和衣物，便送了我一段路程，回去后，这么个老实人被他老婆指着鼻子骂。街上关于我的流言更多了。
窗户对着街头转角处，量完血压后，我又看见那对年轻的情侣在电线杆边调情，男人一身正装拎着个公文包，女人亦如是。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女人总低头笑着，男人帮女人耳边的头发温柔地撩到她的耳朵上，他俩推推搡搡，最后拥吻在一起。而后男人握着女人的手久久不放，直到女人拥抱了他一下，俩人才互相告别，消失在这个街头。我觉得我还年轻，还可以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我总是分不清楚过去和现在。岁数大了，被人喜欢的本领更大了。
在我那个年代，我与荡妇无异。我看着镜子里的我，皱巴巴的一张脸，毛发稀疏，牙口不齐，背也再也无法挺直，抽屉里的各色粉盒也早已经落了灰。我这一辈子，打我出生起，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家。我在许多的屋檐下为自己梳过妆，有过很多为我描眉的男人，他们都迷恋过的的长发，但是他们也没能给我一个家。他们还活着吗？活着估计也没福分看到此刻的我了吧。人嘛，都是会变的，只是有些人会越来越有魅力。
昨晚，我又梦到男人。我的第一个男人。春梦春醒，春梦无痕。他说他退伍后，会回来，最后却把命给了国家。早些年的时候，我偶尔去他墓前看看，他是烈士，躺在公园角落里。
有一天去看他，一个老头在他墓前叹息，“唉，这么多的杂草，坟头也不平整，他儿子都不来修整一下。”
我与老头并排站着，我告诉他，“他儿子比他还死得早。”……
我们沉默的站着，老头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默默擦了擦流下眼泪，走了。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去看望那块墓碑。
他的儿子，并不是我的儿子。他比我大了整整15岁，在娶我之前，他还有过一位小脚夫人，给他生了这个儿子。他的小脚夫人，难产死了。我是个孤儿，收养我的人，按生辰八字将我从庙里带回了家，他家小姐体寒气短，而我命中带着不灭的火，便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我因此有过很长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这位小姐，就是那位小脚夫人。我没能为她续命，也成了后来别人口中克死自己丈夫的人。
我的第一任丈夫，身材魁梧，一双风流桃花眼。我嫁给他时，已经21岁，是别人眼里的老姑娘了。之所以嫁他，是小脚夫人死前让他不要怪我，让他娶我，我也答应夫人，会照顾他和他们的儿子一辈子。夫人留我一条命，我为这条命，葬送了我全部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