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虽说南京素来有着“火炉”之称,能从春末一直热到秋末,但是几场雨一下,立马也就凉了。从夏装换成冬衣往往也就是一个月内的事儿。
完全把事情丢给崔尚卿已经有两个多月了,王世晟在此期间完全做到了“不插手哪怕任何一点细节”,现在陆晓雯的电影已经拍完,明年年初就会上映,彤琦珠宝的名声也在一轮又一轮的宣传工作下日益显耀,不仅在上海家喻户晓,南京苏州等地也是耳熟能详。
这天天阴,浅灰色的云层平平整整地铺满了目所能及的天空,时不时刮一些冷风,吹黄了树木枝头最后几片不愿妥协的绿叶,“沙拉拉”,那些早一步失去生机的叶子掉落了下来,干瘪蜷曲,碰一下就碎了。
大街上,灰色的楼房、灰色的马路、黑色的车辆,就连行人也多穿着灰黑的大衣,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
王世晟和何沐萱走在大街上,也都穿着灰黑色的呢子,和周遭景色完美的融在了一起。
“包子,热乎乎的包子来一个啊!”路边的茶馆刚蒸好了一笼包子,小二一边叫卖,一边将顶层的笼盖掀开。这盖子刚刚打开一点,蒸汽便喷薄而出,化为浓白的水汽蒸腾而上,飘到招牌处才缓缓消失,留下了淡淡的香气晕在空气中。
今早刚刚一起视察完两个药厂,王世晟和何沐萱都跑累了,索性就跟着这包子味儿进了茶馆,午饭就来壶热茶、两三只包子、一碟醋溜黄瓜倒也不错。
小茶馆一般是先付帐再上菜,小二收了票子,把那老榆木桌子用湿抹布擦一遍,再干抹布擦一遍,随后麻溜的摆上餐具,扭头进了后厨。
今天说书的没来,茶馆顿时显得有点冷清,只能听见四周的客人温吞吞的声音,那些并不响亮的话语从各桌发散出来,在空中扭成一团,再传到人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了蚊子一样的“嗡嗡”声。
“比起上海来,我还是喜欢南京多一些。”何沐萱说道。
王世晟便问:“为什么呢?”
“上海还是太闹了,人都是浮着的。”
“现在事情大都让崔老打理了,以后就算宣成的总行搬去了上海,我们也可以常回来的。”
“二位您的包子!”远处传来小二嘹亮的声音,一盘热腾腾的包子被放到了桌上。
“茗轩茶楼的包子还是小有名气的,咱赶紧趁热吃。”王世晟说着就已经觉得肚饿,拿起筷子把筷尾在桌面轻轻敲了敲,“你赶紧挑一个先。”
何沐萱夹起一个包子,放在碗里,说道:“这刚出炉的包子虽然香,但还是有点烫的,老吃烫的也不健康。”
“……”
等吃完了午饭,胃里的温度逐渐传遍全身,阳光就又回到了心里,再看大街,仿佛也不是那么死气沉沉了。下午风小了很多,两个人决定去明城墙上走一走。
大路边,有一家毛织品店,正在促销羊毛的围巾,大大的广告直要摆到路中间似的,生怕来往的行人看不见。王世晟瞅了一眼店子内部,一眼就相中了一条姜黄色围巾,他拽了拽何沐萱的袖子,指了指那条围巾,说道:“那条姜黄围巾怎么样?你觉得好看不?”
“倒是挺好看。”何沐萱说道,“不过我现在也不缺围巾就是了。”
“你是不缺,可是我缺呀。”王世晟说道,“你要是也觉得还行,我就去买了,免得下午再变天。”
“……”何沐萱本来以为王世晟是要给她买,没想是多虑了,不过到也在情理之中,“行吧,那你去买吧。”
……
王世晟裹上了新买的围巾,大街上灰秃秃的色调顿时闪了一抹黄色,有时走过的路人不自觉便会多看一眼,这让王世晟感觉自己好像有了那么一点明星的感觉。
明城墙,距今有六百年历史了,见证了两代王朝的兴衰,无数的帝王将相就如同墙根儿的野草,一岁一枯荣,生生灭灭,最终化为一缕烟尘,只有这黑漆漆的砖石墙依然健在。
前几年经济形势还不错的时候,国家派了专人过来修缮维护了一段,把长了草的城墙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引得不少年轻的男女来此登高望远、借景抒情,到得这几年,经济一路下滑,跟坐滑梯似的,止也止不住,这城墙上的草就又长了出来。不过这已经不错了,毕竟有的地方的城墙已经被当成砖头卖掉了,也就玄武湖旁边这块还没人看上眼。
踩着枯黄的杂草,王世晟和何沐萱登上了城墙,左右一看,都望不到边。
“往南还是往北?”王世晟问道。
“往北吧,离家近。”何沐萱答道。
往北走,城墙东侧是玄武湖,湖面开阔,倒映着天空的颜色,也是灰秃秃的,好像里面灌得都是水银。
“昨天查理的来信你看了么?”王世晟问道。
“看了,他说联系了几家洛杉矶的纺织品厂,本想借着机会卖点纱布到长三角地区,只是一算成本,实在是没什么可赚的,遂放弃了。”何沐萱说道,“他还是想着自己的面粉生意来着。”
“面粉倒是他的老本行,肯定以这个为主的。”王世晟说道,“还是看他自己吧。”
“他的饭店呢?现在如何了?上次看电文里说是非常成功呢。“
“算是成功了吧,从财务情况来看,上个月就不再是负收入了,终于是赚了点儿。钱花了不少,名气确实打出去了,对查理来说是赚了的。”
“他那橘子鸡块、奶酪烧鸭、牛油捞面,竟然还真的被美国人接受了,我实在是没想到。”
“这个还是要相信查理的品味的,他从小中餐吃得,西餐吃得,快餐也吃得,他自己就是一个混合餐饮大师了,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不得不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查理上学那阵子,在家吃中餐,在校吃快餐,周末有个什么富家子儿的聚会,还要去高级餐厅吃一吃,基本上世界口味都被他吃遍了,哪几种加在一起好吃,哪几种加在一起黑暗,他可是十分晓得的。
“这么说来,这些奇怪的菜式我竟有点想试试了!”何沐萱笑着说道。
“下次去美国的时候让查理免费请我们吃!”
“那估计他不敢的。”何沐萱说道,“我们给他吃倒闭了怎么办?”
“那不能吃到倒闭的地步呀。”王世晟说道,“我们在里面还有股份呢。”
“这么看来,倒像是我们在自己家吃饭了。”
“可不就是在自己家吃饭么。”王世晟说道,“磬和轩从装修到食材到员工工资,哪一个没有我们的份儿呢?对吧?哪有人回自家吃饭还要花钱的道理?”
这时,一只鹭鸶从湖边的芦苇丛里起飞,小小一团白点,乘着空气就来到了城墙边缘,红色的细腿站在砖石上好像风一吹就能断了似的。
这鹭鸶远远看着城墙上的两个不速之客,照道理,这块地方应该是它的地盘。
王世晟和何沐萱也看见这鹭鸶,要说这古诗里“一行白鹭上青天”就有点夸张了,白鹭身长也就十几厘米,都用不着“上青天”,稍稍飞到楼顶上就看不见了。
鹭鸶也不怕人,直到王世晟和何沐萱从它旁边走过它也没有飞走,只鸣了两声,跳到了另外一块砖石上。
“老邹呢?他今年还来么?”何沐萱问道。
“不来了吧,既然药品做不来,他来了也没什么意义,现在美国那边也挺忙的,就不让他老跑了。”
邹福生现在在美国算是过好了,和和平平的,工作安稳,儿女也在当地上了大学,怎么看都是前程一片光明,和民国这边阴云密布的形势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