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很美的城市。
美到所有第一眼看见它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将“美丽”一词定义于它。
它的美来自白天的繁荣，规整的建造……但那也只是一小部分，因为当夜幕来临，所有的灯光宛如过分强调人类力量般和黑夜较起劲时，它那有同女性一样妖娆的魅力才能真正解放出来。
那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但“所有”之中并不包含“老鼠”
“约翰……”
吉米不安的叫着蹲在他前面的男人，但显然对方已经对他的呼唤忍无可忍了，所以回应吉米的只有约翰从架子上随手扔出来的垃圾。
“当啷——！”
易拉罐砸到了砖块，在一片安静中发出突兀的响动，声音不大，却还带着一阵回音。
——因为是在下水道里。
而他们二人则是那里面的居民，在城市的光鲜之下，无法找到工作的人和罪犯，瘾君子们一起组成的种群，他们被称为“鼠族”
但是下水道的建造并不是为了给人住的，所以每到雨季来临时，他们不得不收拾好贵重的东西，另寻他路。
“我们就只有这些破烂儿，你还在找什么！”
吉米的声音尖锐起来。
不过会生气是必然的，从下水道的老大通知大家撤离开始，约翰锲而不舍的翻找他那一堆废品家具超过2个小时了。
事到如今已经入夜了，而且外面还下着雨，不快点找到落塌的地方他们就只能在“被淹死”或是“淋雨生病不治而死”之中做抉择了。
毕竟，城市的警察怎么也不会容忍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缩在别人的店门口前煞风景。
“别急！吉米，再等一下，我马上就找到了”
像是在证明这句话一样，约翰在话音刚落时突然“漂亮！”的大喊一声并站了起来，而握在他手中的塑料片也被他举到了吉米面前。
“哈哈哈！”他兴奋的摇着吉米，而透过手电筒的光，吉米也看清了塑料片的真容——那是一张被细心密封保存的照片，照片上有几个黑发的黄种人与约翰相拥而笑。
嘿——他轻轻的嘟嚷着。对于老鼠而言，他们每一天都活在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日子里，而这些曾经的回忆，毫无疑问会比任何一个东西，哪怕是半旧的电视机都更珍贵，那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好兄弟，真是酷毙了”
呆立了整整一分钟，吉米才缓过神来。他用手肘捅了捅约翰，和他一起背着满是补丁的背包从窝居的地方走了出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吉米望向正在把照片塞进破夹克内兜里约翰，而后者闻言皱起了眉头。
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吉米知道。事实上他在很久以前被约翰从赌场救出来时就一直依赖着他。对于吉米而言，约翰就像是一盏明灯，只要跟着他，就再也不用担心黑夜的侵扰。
“我们出下水道后往东走，那里有……”
约翰突然停住了，吉米疑惑的看向他，发现后者正眯着双眼看向身后沟里的流动的污水。
“你在看什么？”
吉米把手电筒照向约翰盯着的地方，但是那里只有在灯光下泛着绿色的污水。
“……你，听到什么了吗？”
嗯？吉米认真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但传到他耳朵的就只有雨水在下水道里流动的声音。
“放轻松伙计，蟑螂可不会告诉我们今晚要住的地方”他拍拍约翰的肩膀示意他该抓紧时间离开了。
但在约翰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步后，他又停了下来。
“你是怎么了……？”
正打算调侃约翰两句，但约翰严肃的表情让吉米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空气就这么寂静下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变得格外清晰，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让吉米不由得心跳加速。
“听着”约翰压低了声音“我以前被大白鲨袭击过，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神经质的担心背后有东西……”
“结果到后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从背后向我靠近的人”
“可是……”吉米茫然的望向一无所有的水面，因为雨没下多久，所以下水道的水并没有多深，这种情况就算是蛇在水里游动都会被发现。
“你只是神经过敏而已吧”吉米干笑着想要打破紧张感“难道还有人会隐身不成，那可是魔女的把戏，而且就算是魔女来了，老哥，那才是今晚的幸运”
“……你是指住在乡下老妈妈地窖里的五百斤铁柱吗？骑着拖拉机”约翰打着手势“哦啦哦啦哦啦……”
开什么玩笑？吉米忍不住笑了出来，在空荡荡的地下水道里，单薄的笑声慢慢回荡，这让吉米不由得觉得背后发凉。
“放轻松伙计……”也许是感到吉米的紧张了，约翰学着他的语调朝他咧嘴笑了一下。
“走吧，光吓我可得不到铁……”
话还没有说完，吉米发觉背后的冷意更甚了，仿佛在黑暗中有无数宛如阴沟一般潮湿冰冷的视线在舔舐他，于是不由自主的，他往背后看去。
在他们的身后，在那片绿色的污水中，缓缓向岸上蠕动着一些如同液体般的生物。
它们甩动着身体上的触手吸附在砖石上如同土拨鼠一般立起软绵绵的身体观察吉米和约翰。
“吱吱”
有声音从背包上传来，吉米下意识的扭头，突然就和一只攀附在包上的绿色生物对上了“视线”。
“啊！”吉米疯狂往后跳动，把背包扔了下去。而那与吉米对上视线的眼睛也被甩出了绿色生物的身体，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动了几圈，借着手电筒的光，吉米看的清清楚楚——那竟然是一只人类的眼睛！
“嘿？”
在听到吉米的惨叫后约翰苦笑着回头，但映入眼里的光景，让他一时间呼吸都停顿了。
“……哦，该死，那是什么……”约翰透过牙缝吸着冷气。
突兀在他视野里的那一只绿色生物正伸着长长的触手把眼球拖回体内。
“……怪物”吉米呆呆的呢喃。
而直到看清污水旁那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时，彻骨的寒意才终于随着和求生本能一同窜进约翰脑海，甚至来不及思考约翰就已经拉着吓僵了的吉米拼命跑了起来。
“快跑！该死的！”
空旷无人的下水道在一瞬间嘈杂起来，刚开始还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和喘息声，但渐渐的，哗哗的水声和“吱吱”的声音也掺杂了进来。
那群怪物开始追赶他们了！
“喂——你们在跑什么？”
在狩猎场一般的地下水道里，突然响起一个病殃殃的声音。
“汉斯？！”
吉米惊讶的回头，本来在大雨来临之前他们都需要撤离，但是有一部分病重或不想活下去的人还会留在这里。
“快……”
意识还没来得及转化成语言，吉米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无数的怪物从水中弹射而出，汉斯甚至还没来的及叫喊就被整个包裹了起来。而在短暂的蠕动中，汉斯似乎还努力反抗，但他的拼命挣扎也只能让那堆怪物稍微挪动位置，不多时，一些没能攀附的怪物掉落下来，而浑身吸附着绿色怪物的汉斯摇摇晃晃的朝吉米“看”了过来。
这是……什么？
吉米喘不过气来，“丧尸”“寄生虫”“异形”……各种各样恐怖的名词开始在他的脑子里乱撞。
“跑啊！”
约翰的叫喊从身后穿来，但是吉米僵硬的身体出卖了他，在他摔到的瞬间，剩下的怪物径直朝他这边游了过来……而且，同样在靠近的还有全身不住痉挛汉斯。
“啊啊……哈，唔……啊”
那是有如呕吐般的叫声，又似乎是在求救，但是当它传入耳畔时，吉米只能感到仿佛压在身上的，千斤般的重力！
糟糕！它们从水中扑过来的话就算是约翰再强壮也没有用，更别提他肯定会来救自己这个累赘！可是，如果我能吸引一大部分……就像……汉斯那样……想到着，吉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约翰必须要活着出去！他必须活！吉米全部的理智都在如此叫喊。
吉米看向正张着嘴吼叫着往自己这边赶来的约翰，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喉咙。
这是我这辈子多少次都没能对欺负我的那些人吼出来的份
他这么想着，从地上抬起头来，对着约翰大喊：“快走——！！！”
声音在嘴里炸裂，从未有过的舒畅感在心里蔓延，而相继而来的还有止不住的眼泪。
吉米回想起很久以前在赌场里为了自己和一群人拼命的约翰，结果只是因为医疗费，约翰就赔光了家当……
他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因为缺氧而导致的一瞬间头晕让他差点又摔倒了，不过那都没关系，他看向那群怪物，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水。
可恶啊，吉米想，哪有英雄会被吓成这个鬼样子……他不想让约翰看见自己的害怕，所以他只能头也不回的喊：“要是你不把怪物的事情告诉上面的人，那么大家都会完蛋！”
“该死，你在说什么？他们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约翰没有再靠近吉米，因为他看见了正在向吉米歪歪扭扭移动的汉斯，以及被吉米吸引过去的怪物。
直到这时，约翰才明白吉米的意图，围绕在心里的声音全都在叫喊——
“怎么能就这样抛弃他！”
但是，约翰紧握着拳头，现在自己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包裹也在逃跑是全都扔了，如果只是一两只怪物还能徒手拼命，可偏偏……约翰看向汉斯。
这些怪物竟然能控制人的身体！
“该死的该死的！”
吉米是为了救自己，也为了救外面的人，如果自己去救他那毫无疑问会和他一起死，那吉米舍弃自己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约翰死死的盯着吉米的背影，宛如要把那模样刻进眼睛里一样。
但是显然那些怪物不打算给他更多的时间，有几只已经顺着下水道里的污水游向了他。
该死！愤怒的情绪全部堵在心头，但是他没再骂出口，没有丝毫的犹豫，约翰拼尽全力跑了起来。
“来啊！”
下水道里响彻着吉米的怒吼，那怒吼穿透了约翰的全身，却没能透过下水道传到外面的美丽城市——正如上面的美丽从没有接受过老鼠一样……
而绚丽的霓虹映在了淅淅沥沥的雨中，动听的音乐伴随着舞女曼妙的舞姿显得极富情趣，人类打败了夜晚，狂欢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