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充随后便默默站起。
“你此番与汪直交好,就是因为此吗?”秦纮转过身,慢慢开口。
“是。”秦纮听见马充斩钉截铁地回应,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你可知如果决心此后跟随宦官,朝中文武百官会如何看你?”秦纮神色复杂地看向汪直。
“弟子知晓。正因为如此能不处在文官武官还有锦衣卫任何一方,弟子才能更为客观公正地把握其中平衡;况且,与汪直等宦官走的近了,弟子也能更为清楚圣上的态度。”
“那你依附了汪直,就等于站在了老夫的对立面了。”秦纮说到此,语气一冷,接着又说,“如果老夫因你表现出攀附阉党的言行举止,不得不罢免你的官职,你可会怪罪老夫?”
“弟子既出此言,我就已经做好了要面对朝中百官唾骂和嘲讽的准备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常言道人言可畏,你真的愿意依附于阉党吗?”秦纮看见马充意志坚定地回答,不由得对马充未来在朝堂的情形很是担忧。
“马充从今往后,只愿做支撑在明朝重心的一根顶梁柱,不会带有个人偏见,也不会放松一丝一毫。”马充说此句,就闭口不言。马充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思维却发散开来。
明中后期党群林立,土地兼并严重,虽然有张居正实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终究功亏一篑。
然而宦官的发展继承与党派和士人家族不同,兴盛和衰败并没有什么规律,往往都取决于皇帝的一念之间。
正因如此,阉党就与士族阶层不同,就不会真正成为有悠久发展历史的富商和大地主之类的代言人。
假如自己真能将阉党的发展引到正规途径中来,那么明朝走向这么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从而能真正突破百年未变之格局也说不定!
秦纮见到马充久久没有回话,便想着自己恐怕轻易改变不了马充对阉党的态度了。
“马充,老夫既为你的老师,又是你的上司,老夫虽然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可是你如今决定依附阉党,老夫就不能坐视不管。”秦纮说道此处,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春假过后,你便不用再称呼老夫为师了,你也不用再出任杞县县令了。”
马充听到秦纮所言,就如哑巴吃黄连,此刻马充心中虽然万分苦涩,可却感觉不知如何开口表达。
“弟......马充知晓了。”过了许久,马充才慢慢开口。
“马充,不知你年齿几何?”秦纮不知怎么地忽然问起了马充的年龄。
“小子虚度十八个春秋了。”马充恭敬回话。
“那你如今可有字?”秦纮又接着问道。
“父亲尚未赐字。”
“虽说你我二人师生缘分已尽,不过今日还是你我可互道师生的最后一日。”说到此,秦纮顿了顿,“老夫对于今生收了你这么唯一的弟子,仍然感到欣慰。”
“今日,老夫仍想以老师身份赐字,不知你可愿意接受?”秦纮悠悠说了一句。
“老师愿意赐字,弟子不胜感激。”马充说完行了一礼。
秦纮捏着胡子,仔细思索了一番过后,才开口,“既然你名充,充有满盈之意,那老师便替你取退之,希望你能知祸福,懂进退。”
“你既然决心处于晦暗面,老师只希望你能不忘初衷;老夫再替你再取一号,曰洁惠居士,希望你能学习圣人介子推的高洁雅志。”
马充听闻秦纮对自己寄予如此厚望,心中对于秦纮不得已而与自己划清界限这一举动,也没有那么抵触了。马充更是知道了秦纮是真心支持自己的,立时下跪行大礼。
“小生退之,定不负前辈厚望。”
“唉,马充,你好自为之吧。”秦纮说完挥了挥手,示意马充离开。
此刻夕阳西下,秦纮看着马充背着日光,正逐渐走向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心中不免暗自叹息。
可是,秦纮回过头望着日渐西沉,突然有些感悟。
虽然马充此刻正与阳光背道而行,可是,马充前进的方向,不正是第二日黎明,日出东方的方向吗?
接着秦纮又回想起马充此前的一番言论,心中又充满了疑惑:自己是不是误会马充了?如果马充说的才是正确的怎么办?自己是否有权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评马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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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马充走出巡抚远门,解开了拴在府衙的马匹,就骑马独自走在返回杞县的路上。到了正月十四晚,马充终于到了杞县县衙后院,即自己居住的院子里。
此刻,刘盈李氏和马遂一家,见到马充久久没有回来,便有些担忧马充的状况。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听到了小厮汇报马充回来了。他们随后就见到马充风尘仆仆赶回了家中,几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这时候他们刚刚用过晚饭,李氏看着马充此刻神情疲惫,便关心的问道:
“儿啊,是不是还没有用过晚饭啊?正好锅里还有些饭菜,我叫厨娘给你热一下。”
“娘,我已在外面吃过了。”马充无力地笑了笑。
“嵩山玩的尽兴吗?”刘盈看见马充回来却有些不高兴,于是侧面问马充这几日的嵩山一行如何。
“嗯。”马遂心中正想着此事如何跟几人开口,就有些心不在焉。
“马充,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娘和刘盈的关心,你都爱答不理的?”李氏看见儿子这时候有些萎靡不振,有些生气。
“其实,其实,事情得从当日我跟朱达分别的当日说起。。。。。。”马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便解释了起来。
马充一边说一边想,捡着一些便于他们理解的话来说。
可尽管如此,无论马充怎么说,马充都给他们留下了一副见了汪直之后,马充就上赶着巴结的趋炎附势的小人形象。
最后他们又听到马充竟置与秦纮师生情分不顾,落得被秦纮怒而罢官免了职,逐出师门的结局;不仅如此,马充还说,正月十六汪直要登门拜访。
“马充!难道你得了失心疯不成!你难道忘了当初庆成王之子朱奇涧是如何对待为父的吗?”
“他们那些小人得了势,哪一个不是鱼肉百姓,陷害忠良?你依附阉党,你让我今后有什么面目去做人啊?”马遂不由厉声呵斥马充。
马遂见马充不为所动,说着就要扬起手教训马充。
李氏听到马充解释,对自己儿子也是失望透顶,因此并没有阻止马遂的动作。
而此时刘盈虽然不愿意相信马充如此,可是见了马充并没有出言辩解马父对马充的责备,也是心中一冷。
但是刘盈心中肯定马充不是那种人,因为根据马充此前所教自己的各种科学知识和世界风土人情,马充这么做背后必有深意。
刘盈见到马遂就要举手教训马充,便立刻下跪,劝阻道:
“岳丈大人,此事马充必定有他的苦衷,您把马充从小抚养大,肯定也知道马充不是这种人啊!”马遂闻言手势一缓。
马充仍然没有开口辩解,只是默默脱去了外套,只余得单裤一条,光着膀子跪在了院中。
“孩儿自知此番做错了,甘愿受罚!”
马充毕竟是马遂的亲生骨肉,他抚养马充从襁褓中的婴儿一直到长大成人,也狠不下心来教训他。
马遂见马充既然自罚受苦,便冷笑了一句:“你既然愿意光膀子跪着,那你就跪着吧,好好想想你此前的所作所为!”说完后马遂就走回屋中。
李氏本想开口跟马充说些什么,不过看马充今日的样子,是劝不动他了,于是对着刘盈说:“盈儿,你起来吧,此事和你没关系!”
刘盈看着马充自愿受罚,心疼马充,并没有立即起身,只是回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小女与马充情深意切,不忍心看相公独自受苦,盈儿愿陪马充一起受过!”
李氏又劝说了刘盈好大一会,见刘盈坚持在院中陪着马充,无法,就从屋中拿出了一床被褥递给了刘盈,对着马充叹了口气,也回到到了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