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十五年元月初一,马充昨晚见到朱达跟着马遂一块从边境来了开封,对朱达跟着自己父亲一块回来有些好奇,趁着祭祀完毕的空闲时间,就想好好问问朱达。
朱达此刻已有一年没看见马充了,很是想念和自己从小就相识的旧友。
因为朱达去年七八月份朱达参加了当年的乡试,到了九月份才从延安府回来绥德,那时候马充早已经在开封府待了一两个月了,去年一整年都没有见到马充。
朱达好不容易觑见了机会,就先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告诉了马充。
“自从我十月份回到绥德,正巧碰见干爹马遂回绥德拜访我的父亲,当时我父亲把这几月的贩盐所得给了干爹马遂。”
“随后我听到干爹正要跟父亲告别,说要立即动身前往大同贩茶,我一时兴起就央求干爹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因为我当时实在受不了老爹的训斥和唠叨了,”朱达说道这里,脸色疲惫,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好在干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因此我随后就先和干爹去了大同。”朱达说到这里,很是感激地看了马遂所在的屋子一眼。
马充听闻朱达整日受到父亲责骂,就出言问起:“这么说,老兄最后没有考上秀才?”
朱达一听到马充问话,就泄了气:“老弟怎么这么爱揭人伤疤啊!”朱达白了马充一眼,随后没好气的说道,“是不是只要当了官,一开口都不讨人喜欢呢?”
马充听后不由汗颜,连忙催促朱达往下面讲。
朱达也只是跟马充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又接着说道:“我跟干爹马遂到了大同已是九月底,当时我和干爹出示了路引,并讲明了来此缘由,”
“那守城士兵收了干爹递给的一两银子,便让我们十几人通通过了;口中却说,要不是因为鞑靼今年没什么动作,说不得要细细盘查我们包裹,还说万一让鞑靼的细作混进来就不妙了。”
朱达说道此处,对那士兵颇为鄙夷。
马充却认为自己想的果然没错,自己此前记得所看小说中成化十四年鞑靼对大同的抢掠只是小打小闹,因此自己才建议父亲不妨往大同贩茶。
“此后,我们一行人租了店面,打出了售卖南方茶叶的招牌。当时招牌一经打出,就引起了一阵轰动。”
“许多人不相信我们是将南方的茶叶运来此地的,毕竟安徽和山西相隔万里,暂且不说路途艰辛,就是路上盗贼林立,也是不好过的。”
“干爹只见众人不信,当场烧了壶热水,泡了十几杯祁门红茶。”
“有那些洪武年间从河南流落过来的老人,当时闻着茶香,就纷纷激动地点头不已,有的人甚至还哭出了声。”朱达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摇头,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环境中。
“后来,干爹给那些老人递了茶杯过去,那些人颤颤巍巍地接过来,一边小嘴抿着茶杯边缘,一边似乎回忆起了年轻鲜衣怒马,与友人把盏言欢的日子。”
“有身上带着现钱的,当时就买了几两回去;众人见此便再不怀疑;有钱的就排除几个银锭,买些祁门红茶,没钱的就出铜钱买些乌龙茶,小块的绿茶茶砖回去尝尝鲜。”
“更有甚者,回家中拿出金子首饰绸缎棉布来换,就这样,干爹一行带着的四五匹马的茶叶,没出两三日就卖完了。”说道这里,朱达显得很是兴奋,激动地搓了搓手。
随后,朱达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充,开口:“你猜猜这次贩茶,我们一行人手里最后总共拿到了多少银两?”
马充看见朱达说完张开了自己的右手,随后朱达右手紧握拳头,右手食指伸了出来。
马充试探性的问道:“一千两?”
“不!”朱达兴奋地说道,“后来我们把那些林林总总各种钱货加起来,发现总计是一万两!”
好家伙,那么自己一家全部身家加起来,也有上千万了!马充闻言有些兴奋,没想到自己一家竟能成个千万富翁!
“哎!不过这趟我们回来,那些各种首饰布匹甚至还有铁锅之类的,我们可拿不回来,”
“干爹无法,只得把货物抵押了出去;再说大同交易买卖并不繁华,一时间当铺拿不出那么多现银,最后当铺用了城中一个落魄家族的宅院抵押给了干爹马遂。”
“这么一来,我们身上现银反而不多,最后回来身上竟只余得千八百两了!”朱达说道最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马充则不以为然,此刻明朝中期白银还没有大范围流通,不少地方大多以铜钱交易为主,一些边塞苦寒之地还施行着以物换物的习惯。
父亲能换来大同地界一处宅院就很不错了,马充对此刻父亲马遂的眼光很是欣赏。
“正好!这几天放假,左右无事,你我二人不如喝上几杯如何?就算喝醉了直接回屋睡觉,你也不用劳烦到县衙去干公事了!”朱达从脚下拿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偷偷在席上拿的酒壶和酒杯,目光炙热的看着马充。
马充拗不过朱达,心想大不了还是把自己灌个昏迷,直接睡了拉倒!因此对朱达的盛情邀约也没有怎么推脱。
此刻正好大年初一马家祭祖完毕,众人正忙着在前院收拾,二人就趁着众人不注意,朱达提着酒壶酒杯,马充则偷偷拿了一只祭祖的烧鸡,吩咐朱达跟紧自己。
说完二人就偷偷朝后院溜去。
这几日连绵大雪,后院占地有一番面积,小厮们过新年,想着后院常年不见主子来,收拾的也不甚勤快,此刻马充朱达一进远门,发现后院竹林,梅树,假山,庭院,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马充和朱达二人缓步走到了庭院中,二人只是随手掸去了凳子和木桌的白雪,就入了座,随后连连喝了起来。
三四杯下肚,马充已有四五分醉意,只不过这回朱达并没有着急劝马充喝酒,朱达自己反倒先喝了七八杯,心中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这时候,朱达左手拿着半个鸡腿,右手端着酒壶,正往自己杯中倒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朱达此刻醉眼微醺,开了口:“哎!贤弟,想当年,你我,李有才三人一起在绥德县中蒙学,到了今日,你已经入了朝为了官,”
“李有才去年从京城回来,虽然没有登进士第,可是行为举止都与前年我和他在延安府分别时判若两人。”朱达说着咬了一口鸡腿。
“那时他只言中秀才如探囊取物,轻狂孟浪;可是去年哥哥我再与他在绥德相见时,他却无半分傲气,尽收锋芒,可是却给我一种他迟早会博取举人,一举成名的感觉。”
“愚兄自知我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可又没有干爹马遂那种勇敢自信,无论从军,还是经商,我皆没有胆色敢去放下一切,全力以赴。况且父命难违,父亲的话,朱达不敢不听。”朱达说到这里,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愚兄跟干爹走了这几个月,走过了这几千里,一路上看过了山川河流,这段时间是我人生当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可是,这样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
朱达此刻好不容易才说完,就再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马充看到自己的好友朱达如此痛苦,心中一动,随后面色严肃地开口:“庄子曾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贤兄,不用管他人的看法。愚弟看你胸中有万壑,既然你心醉于广袤的天地间,就追求你的理想去吧。”
“你如今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那就是游览遍整个大明的千山万水。”
“正如有才兄的目标是扬名立古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的使命,何必太在乎周围人的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