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没过多久,马充在公堂上又收到了两家打官司的讼状。马充无奈,只能吩咐皂衙将打官司的两家家主招来。
“威——武——”站在台下两旁的皂衙一边说,一边砰砰地用水火棍敲着地面。
开堂后,马充就看见衙役带着两个中年男子,二人跪见过马充后,马充就让二人起身了。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台下两人听闻台上马充发问,都争着抢着第一个回话,两人随后还为此大打出手,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胡闹!”马充一拍惊堂木,马充明白这时候一般就该审案的发火了,“把先动手之人给我夹起来!让他先开口!”
众皂衙把台下体态略微肥胖之人枷了起来。
那上了枷的人闻言,悲愤地说道:
“青天大老爷做主!小人荪田乡姚氏,小人控告潘公害了我的小女儿。”
“哦,你且细细说来。”马充听到是一桩人命官司,急忙开口询问。
姚公闻言,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冷静之后叙述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人小女儿,名唤滴珠。三个多月前,凭媒说合,嫁给了屯溪潘甲为妻。”
“潘甲就是小人对面潘公的儿子。他们家祖上为大户,我本以为门当会对,哪成想上个月我才听说他们家早已破落了。”
“我听闻后有些担心女儿,滴珠从小娇生惯养,恐她不习惯,就派些女婢去伺候。可是到了他家却不见女儿踪影,我着急开口询问女儿去向,可是潘公却污蔑我家悔婚,说滴珠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回了娘家!”
“那潘公一定是逼死了自己的女儿,只是那老才杀兀自嘴硬,死不承认,请老爷为小民做主呐!”姚公说道最后,说话哽咽起来。
马充听后,并不表态,只是示意潘公起身回话。
“回大人,那滴珠自从嫁到我潘家,好吃懒做,家务甚么只是应付了事。她嫁过来这一个多月,她仗着我儿对她死心塌地,对我这个岳丈也不甚尊重。”潘公一开口先是抱怨起滴珠的不是来。
“我不愿看潘甲英雄沉溺温柔乡,就让他继续外出做生意。”
“没想到,我此番让儿潘甲离开了滴珠,这可戳到了姚滴珠的痛楚。她每日更加懒散,对公婆更没什么好脸色来。我那日只是多说了她几句,她就一气之下,渡河回了娘家。”
潘公语气一变,这才说到了事情关键之处。
“她这一走就是十几日都不见回来,小人料想姚家得了女儿,又嫌弃小人家道中落,于是悔婚了。”
“姚家既然悔婚,我本不愿多计较;可恨姚公一月之前竟来小人家要寻他的女儿,当时还非污蔑我,说我逼死了她的女儿!”姚公说到此处,脸上一幅冤枉的表情,自顾自又接着开口说了起来。
“她这回渡河还让同乡人看见了,小人并无说谎,不信大人可差人询问。小人可绝不敢逼死自己的好儿媳。”
潘公说到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既然姚滴珠不见,老夫认为只怕她意外摔入河中也说不定。”
“小人所说句句属实,恳请老爷为小人做主!”
潘公说完,连忙跪下身子朝马充磕起头来。
这时,姚公看见马充用怀疑的目光瞅向了自己,赶忙开口解释。
“大人明察。当日的确有人见小女渡河,但是我从没见小女回家中。”
“如果依潘公所言,是小女自己不小心掉入河中淹死了,那十多日过去了,怎么会没有小女的尸体被人发现?”
“一定是潘公逼死自己的女儿后,害怕被人发现,偷偷把小女的尸首藏了起来。”
姚公一听潘公还在污蔑自己,当时就着急了,不等马充开口询问,立时张口反击。
“禀大人,如果依姚公所说,小人厌恶姚滴珠,故意刁难她逼得她自尽,将她尸首埋藏起来,那我以后是别想让儿子再娶妻了。如有媒人知道我这般冷酷无情,谁还敢上小人家说媒啊?”
“一定是姚滴珠有旧相好,与他人有奸,大约早就离开此地了。”潘公阴恻恻地说道。
姚公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但此时被枷着,只能老实地开口解释。
“大人明鉴,我女儿虽说娇生惯养,有些懒惰,但是小的闺门也严谨,不会发生小女与人偷情这回事。”
马充听到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难以决断。
但马充决定还是先偏袒潘公一方。毕竟听二人所说,的确是由于姚滴珠先不告而别,才造成了今日局面。
“既然如此,你女儿或是躲在了亲戚好友家,或是回娘家的半道上被人拐走了说不定;姚公,你说你女儿娇生惯养,那这次姚滴珠回娘家半道失踪,那你就有管教不周的原因。”
“姚公,记住,从今天往后,每五日需来衙役一次,禀告你女儿的踪迹,直到找到你女儿为止。听清楚了吗?”
“此案就先以姚滴珠走失论处。”说完话后,马充抓起令箭,扔到了台下众人身前。
其实马充这么说,也担心姚公一家真的悔婚,如果他带着女儿离开杞县,那潘公还不得天天来县衙找事。这么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姚公听到马充如此宣判,自己的小女儿失踪,本来就非常伤心难过,如今又被认定为嫌疑人论处,不由得呼天抢地:
“天那!可怜老夫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啊!”
“十几年前我的一个女儿就让没长眼的下人霍启给看丢了,如今滴珠又不见了踪影,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马充听到姚公哭喊连天,也是不忍心,于是吩咐皂衙帮着姚公张贴寻人启事。
姚公则许诺重金,凡是提供相关线索者,一条线索五两银子。
可是一连过了几天,尽管上门之人络绎不绝,可是提供可靠线索的却没有一个。
且说那潘甲回到家发现自己的妻子失踪了,没处撒气,就每隔五天就到县衙禀告说姚公有逃跑的迹象,可每次马充去差人逮捕,都发现姚公好好地呆在家。
马充没法,依据大明律令,以二人妨碍公堂罪名,每次都打了几板。
可怜姚公,跟着女婿一块总共挨了几十百大板。
惹得姚家与潘家两家势同水火,从亲家成了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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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县令马充的忙乱而劳累的成化十四年终于快结束了,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底。
杞县大部分事情,马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唯有姚滴珠失踪疑案,闹动了整个杞县,城郭乡村,无不传为茶余饭后的笑话。
马充在公堂上,整理着今年的卷宗,看到姚滴珠失踪引得两家互相告状了几个月,两家这一沓厚厚的卷宗,头疼不已。
这时候,忽然听闻小厮禀告说姚公又递上诉状了,马充更是头痛,吩咐小厮将诉状呈递上来。
马充看到诉状开头,发现姚公并不是控告潘公害了自己女儿滴珠,而是说自己女儿已经被自己知己的儿子,周少溪给找到了。
马充大喜过望,连忙吩咐皂衙去传唤姚公,潘公两家以及周少溪和姚滴珠来。
但是马充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周少溪来到公堂之后,周少溪在台下循着自己十一月份的经历,慢慢展开说来。
话说十一月份底,周少溪偶然到安徽庐州做买卖,偶得空闲,想到烟花巷放松放松。
周少溪到了烟花巷,在街上看见一个娼妇门口献笑,看着好生面熟,定睛一看,正是姚公的女儿姚滴珠!
周少溪正要开口询问那娼妇,但又害怕惊扰了青楼老鸨,又连夜把姚滴珠转移到别处,到时候可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于是自己连忙动身返回开封,把事情一一告诉了姚公。
姚公与周少溪二人讨论一番,得出结论,一定是姚滴珠路上遇到了歹人,把姚滴珠拐走了,最后卖给了庐州的青楼。
姚公决定先不惊扰其他人,只是让周少溪带上自己的弟弟姚乙一块去认人。自己从家中取来一百两银子,让二人去替姚滴珠赎身。
姚公又让周少溪带上杞县张贴的寻人启事,告诉周少溪,说让那青楼老鸨知晓,如果不愿放人,就告官说老鸨拐骗良家妇女。
周少溪和姚乙到了庐州烟花巷见了那妇人,周少溪让姚乙独自过去和那娼妇闲谈,姚乙一看,果然就是姚滴珠的模样。在姚乙看来,姚滴珠似乎害怕青楼龟公和老妈,不敢认自己的亲叔,表现得十分陌生。
周少溪在庐州有知己,之后,他听闻了周少溪此番前来的原因,便决心帮助姚滴珠脱困。
三人一块商议如何救出姚滴珠的时候,周少溪的旧友告诉二人,此处青楼老鸨不是好相与的,直接去赎身恐怕不行,不如自己纠合十几个本地人,拿上杞县寻人启事作证,写纸诉状,告了官府。周少溪和姚乙听闻也同意了。
周少溪和姚乙就合着一伙庐州人到府堂,把前情说了一遍。庐州太守立刻签了牌,将姚滴珠,青楼龟公,老妈都带来。
姚滴珠和姚乙二人也当场相认了。
太守随后又研问龟公他是从哪里将姚滴珠拐来的,龟公招出了是从姜秀才家八十两银子讨来的,但此时姜秀才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愿见官。
太守无法,就断姚乙出四十两银子赎回姚滴珠,领她回到杞县姚家。
太守以那龟公买良为娼,问了相应罪名,连那姜秀才的前程一并问革了。
马充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没有头绪,此时看见了台下的滴珠,就开口问滴珠:
“你知道当日拐你走的是什么人吗?”
姚滴珠回应道:“那人当时手持利刃逼迫小人,逼小人跟着他一路到了姜秀才家,将小人卖给了姜秀才;姜秀才是偷娶的小人,然而没出一个月就觉得小人腻了,又将小人转手卖给了青楼。”
马充暗暗记在心里,只是没说什么,抽签唤潘甲并父母来县衙将姚滴珠领走。
那潘公看到姚滴珠到了公堂,了解到她因自己出言训斥而遭了这么多苦难,面带愧色:“好媳妇,回来了就好!”
潘甲对姚滴珠日思夜想,听闻她的悲惨经历,也是惭愧说道;“没想到你我二人还有相见的日子,潘家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这时,马充看见姚滴珠见了潘甲,脸上并没有多大喜色,跟着潘甲走后,有意无意看了周少溪一眼,马充也暗暗记下了。
马充此刻看着众人散去,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公堂高台上,完全没有结案的喜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