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长老的呼喊，瞬间引来了几百人。
确切地说，大家不是被他的声音引过来的，而是那团熊熊烈火已烧亮了整个琼楼。
老者刚出门，君莫忘的草庐便成了火海。
三天三夜，水浇不灭，土掩不弱，风吹不移。
天灾人祸时常有，这场再也寻常不过的火灾却烧灭了蒙西人所有的期望。
说不出是悲是痛，大殇之余，他们更多的是陷入无尽的懊悔之中。
四大长老不得不再聚一起，他们上一次碰面还是十年前的事。
授课长老张舒景年龄最大，知识最为渊博，银白的山羊胡子在风中微颤，未等其他三位长老开口，他已激动不已。
“老朽早就说过，这孩童亵渎了图腾，如今可是遭罪了啊！”
练功长老朱大武还在寻思着这场扑朔迷离的火灾，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君莫忘的人，那炽灼的体温仍令他恐惧，难道这真的是火鸟的报复吗？
“老夫从没亵渎过图腾，也没见过图腾保佑我蒙西，保佑我主上啊？”
战争长老自从蒙西被灭之后，俨然已成了一个空职，他是唯一一个以死殉国硬被国民拯救下来的长老。
生，对他而言，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去死。国都亡了，他还怕亵渎那个鸟图腾啊？
“吴老！老朽知道你失去了小君心痛，在场的人、所有的蒙西人有谁不心痛啊？可图腾毕竟守护了蒙西一千年的平安啊！”
授业长老对图腾的信仰，已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那张老你说怎么办？蒙西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练功长老插上一句，自然不想他们因为图腾的事而争吵，即便全琼楼的人都知道，这一千年来，君莫忘是唯一一个敢亵渎火鸟的人。
“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大武，你是亲眼看见小君在屋里吗？”
吴一鹏凝视着练功长老，万一这男孩跑了？万一被人救走了？万一掉进地洞里呢？万一他还活着呢？
“吴老！小君那是昏迷不醒啊！”朱长老边说边把他的手掌摊给吴老看。
“你看！我见小君昏迷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掌都被烫伤了！”
众人看着武者的手掌，长满了老茧，中间几处突兀的血泡格外醒目。
吴老提到嗓子的心扑通一下沉入海底，只觉两眼眩晕，径直倒下去。
好在他身后的石长峰眼疾手快，将他稳稳接住。
“唉！主上尊称吴长老为亚父，他已把主上的儿子当成了自己的孙子！”张长老无奈地摇摇头：“人情世故，人情世故啊！”
接住吴老的石长老一直沉默不语，对各位长老的对话，他也是洗耳恭听，唯独对张老这句话，他并不认可。
血缘带来的亲情并非唯一的亲情，若不是亲情的背叛，蒙西又如何那么被动甚至被灭国呢？
“现在吴老昏倒了，张老，小君的后事该怎么办？”
两个强势的长老倒下一个，剩下的张老自然要做主了。
“小君逝去，姑且选一处风水宝地安葬了吧！”
这少年虽然令人失望，但被活活烧死也确实让人心疼。
“如果真要选地方安葬，那还是按照主上的遗愿，把他葬在大凉剑冢吧！”
石长老斩钉截铁，那是主上对他唯一的嘱托。论资排辈，他永远都进不了长老的行列，知遇之恩，必当刻骨铭心。
“大凉剑冢？”
那两位长老异口同声，这四个字无疑是寒风中的一柄冰刀。
他们刻意要回避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去面对。
只是，有一个问题却在困惑着他们。
主上以死殉国，当时还没有大凉剑冢，他又是如何说出这样的遗愿呢？
“我儿君莫忘因剑冢而生，若死，也要葬在漠北剑冢！”
那时，众人听不懂的漠北剑冢，如今，已成了大凉的国都。
“这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哪还能找到小君的骨灰呢？”
“蒙西内外，尽是国土，琼楼上下，不死不灭！”
石长老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两位长老的视野。
想当年，君祝以七尺之躯，硬是堵在城门。
三百大凉铁骑，虎视眈眈，他们如同饿狼一般，争先要踏平琼楼的最后一道屏障。
你已为鱼肉，在刀俎上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君祝当然能。
除非他不想，他若想，刀山也会磨平，火海也会浇灭。
原本胜券在握的三百铁骑，尽数倒在城门之外，杀红眼的君祝，大声念叨：“蒙西内外，尽是国土，琼楼上下，不死不灭！”
……
朱长老突然面赤耳红，他朝张老作上一揖，说道：“张老，以后蒙西就交给你了！”
“怎么？你要跟石长老一起去送……？”
“送死吗？我这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看不透？学武之人，重在诚信，不然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主上呢？”
“死有何惧？死又何难？”张老大义凛然，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两万勇士马革裹尸，五万青壮生死未卜，你我都忍心抛弃他们的后人吗？
他们为国而战，为国而奴，如今你要他们绝后吗？”
“蒙西有张老和吴老足以，我朱某人未曾教出一个可造之材，实在愧于主上的托付！”
“我们都好好活着，便是主上最大的托付！”
“朱某人去意已决，你也知道我是一根筋，做不了两面人！”
“也罢也罢！蒙西大势已去，我们已是无能为力！明日，老朽就陪你一起去剑冢吧！”
“好！”
两位古稀老人，紧紧相拥，热泪夺眶，岂是日薄西山？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忠君，是让他的子民千秋万代，爱国，是让他的国土永不流失。
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我们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没有君莫忘，至少我们还有图腾，还有那历经九生九死方才不死不灭的火鸟！
张长老伸掌打晕了朱大武，一脸无奈地望着窗外。
窗外的千家灯火，点亮了琼楼城，可家家户户都知道：他们漫无天日的苦日子，从今天开始，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