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西人一直都以两万浴血奋战的勇士为荣,而大凉却没人看得起蒙西人。
琼楼曾为大凉的中心,已日益凋零。
自从迁都漠北之后,琼楼连客栈都不如,除非受天气影响实属无奈,正常的人都不会逗留在这里。
还记得破城之日,五万蒙西青壮,唯唯诺诺,愿以项上人头换取全城老少妇孺的安全。
诸葛天一沉吟片刻,未语。
他见过大义凛然的豪杰,也见过贪生怕死的懦夫,但这五万西蒙人唱的是哪一出?若你们初始便是众志成城,以死护城,任凭三千铁骑多么雄威,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想死?哪那么容易?
这位枭雄早已勾勒出大凉的版图,他目光如炬,无人敢触碰那冰冷的眼神。
“蒙西的老少妇孺就由我诸葛天一抚养,你们的性命也由我诸葛天一收留,待大业继成,便是你们的团聚之日!”
自此,琼楼便成了一座监狱,囚禁着蒙西的老少妇孺。
那征战天下的大凉铁骑,诚然可以踏平一切,但冲在铁骑前面的炮灰,永远都是嗑了药的蒙西人。
即便整个大凉全是他们打下来的,也没人会认可他们。
阶下囚,已成了蒙西人撇不开的绰号。
普天之下,唯有蒙西的老人与妇人不以为然,他们上不了战场,却上得了书堂。
教诲那群失去父爱的幼童,他们只道两万勇士是如何地血战沙场,却只字不提五万青壮为何不战而降。
大凉元年,诸葛天一就驾鹤西去,诸葛明治拖了五年才兑现诸葛天一的承诺,还给他们自由。
可怜那五万青壮,南征北战近十年,所剩已不足千人,待家人团聚时,尽是泪眼婆娑,亦喜亦惊,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双眸,早已不识泪滋味。
一顿嘘寒问暖,这千人几乎都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君莫忘!”
从亲人闪烁的眼神和无奈的叹息声中,他们满是期待的目光蓦如死灰,有人捶胸悲恸,有人哀声怒号,还有人一拳砸在铁门,浑然不知所痛。
君莫忘自小长在琼楼,自小也学习蒙西的习俗,但这孩子,从来就没让人省过心。
垂髫之时,蒙西的长辈便会教他们认识图腾,那是一只不死不灭的火鸟,它有九种不同的形态,每一种形态都代表着一种境界。
童男童女,正是萌心初开的时候,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崇拜地盯着崖壁上栩栩如生的九种火鸟形态,再一本正经地聆听着授业老人将本族的发展史娓娓道来,这本该是多么惬意和谐的场面。
不想,君莫忘脱掉裤衩,对着第一只火鸟嘘嘘。
童尿飞出一道弯曲的弧线,正对着火鸟的禽喙。
这孩童边尿边笑道:“呵!小爷就不信灭不你了!”
那授业老人哪见过这般场景,一时慌了神,心里默念:造孽啊,罪过啊,赶忙抱走君莫忘。
“你给小爷等着,小爷喝完水再来收拾你!”
被抱走的君莫忘手脚并用,挣脱了老者的怀抱,顾不得提起裤衩,匆匆跑出崖壁。
剩下的孩童面面相觑,再看那只被嘘嘘的火鸟,多少有点惊愕。
老者脱去身上的长袍,小心擦拭着火鸟喙角的尿液,奇怪的是,任凭老者多么用劲,那液体始终擦拭不掉,既不干涸,也不流动,彷佛已与火鸟融为一体。
再说那小孩,刚跑出崖壁,便被一声空洞之声叫住。
“你能看到炎琥喙角的烈火?”
小孩顺着声音的方向仔细张望,不见任何人影,他下意识地提起裤衩,问道:“炎琥是什么?你躲在哪里了?”
“有趣!老夫一直在你正前方,为何要躲?”
小孩睁大清澈的眼眸,前面有山有水,却唯独没有人。
眼珠滴溜溜一转,他彷佛意识到什么,小声念叨:“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呢?”
“哈哈哈!你看不到老夫,就和他们看不到炎琥喙角的烈火是一样的!”
小孩自然理解不了他的意思,这人口中的烈火难道就是崖壁上的那团火吗?那只被嘘嘘的火鸟叫炎琥吗?
想起刚才还没浇灭那团火,小孩犟劲又上来,他吆喝道:“你不敢现身,难不成是怕我把你也给灭了吗?”
“有趣!真是童言无忌!”
老人不会把童言当真,但他确实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诳语,不禁转身离开,如风一般,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消失在暮色。
孩童良久未见声音,还以为老人怕了他,连呼三声:“人呢?人呢?你人呢?”
这三呼把授业长老叫了出来,只见他提起半截衣袖,冲着君莫忘吼道:“瞧你干的好事!今后火鸟就要变成火尿了!”
孩童眨了眨眼,盯着老者的半截衣袖,呵呵笑道:“张老,你不会脱掉长袍去擦我的尿液吧?味道怎么样?是棉花糖味还是冰糖葫芦味?”
老者早听过君莫忘的劣性,只道是一般孩童的贪玩作怪,不想这小子冥顽不灵,简直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孩童见老者一脸严肃,明显是在强压心中的怒气,一溜烟地跑了。
“你要去哪?”
“火还没浇灭,我要去积攒尿液,不灭此火,小爷誓不回头!”
“你给我回来!你快给我回来!”
老者边喊边追,心中乱了神:君祝怎么生出你这种货色?弄得蒙西灭国还嫌不够吗?难不成还要灭了祖祖辈辈的信仰吗?
此后,但凡再学习蒙西图腾,老者首要做的事就是确认君莫忘嘘嘘了没,即便他不想嘘嘘,也要强迫他嘘嘘。
君莫忘不想做的事情,天王老子拿刀架在他的头上也不会去做;他要想做的事情,但凡还有一口气,就一定做到底。
限制了嘘嘘,他还可以吐口水,嘘嘘不常有,可口水却无时不有。
可怜那只叫做炎琥的火鸟,也不知哪里招惹了这个让人头疼的顽童,三年五载,已从一只意气风发的火鸟变成了萎靡不振的水鸟。
君莫忘灭火的心从来没有泯灭,不过,他眼中的炎琥显然与别人看到的不同,别人眼中的液体在炎琥身上既不干涸,也不流动,他看到的却是一幅幅动态的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