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有亮，只东边泛着一丝鱼肚白，窗外的大公鸡叫了四五声，乐见趴在床上听的真切。
又是新的一天，她该起床了。
每日清晨，她都会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挥舞一阵，在还没有扫把高的时候就开始跟在姑姑身后收拾院子了。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内外整洁，女孩子应该更爱干净才是……”姑姑教训着乐见。
比起自己亲生母亲，姑姑教的更多。
她的母亲做事情不太条理，姑姑十分不喜，又碍着她是自己嫂子，凡是她不操心的，乐见姑姑全部挑起来。
吃、穿、用……姑姑手把手的把乐见带出来。
既然姑姑来教了，乐见的母亲乐的清闲，管乐见也不太上心。
乐见极小的时候，乐见娘执意招巷子里的陈鳏夫做夫婿。姑姑横拦竖挡，换来自己嫂子一句：“男欢女爱，各不相干！”
姑姑便气的分了家，搬走的时候带上了乐见。
之后乐见娘多年没有生养，想着自己有个女儿不能便宜了别人，才厚着脸皮把乐见从姑姑家要了回来。
也因为这，乐见跟母亲的关系很僵。她本就不太喜欢她母亲，总觉的她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对别人胆小怯懦，对自己张牙舞爪，有时还会说姑姑坏话，墙头草一般，半点儿骨气没有。
乐见固执，小时候经常有孩子欺负她，姑姑知道了一定会去给她出气，指着别人鼻子一是一二是二的骂个痛快，而她母亲要是知道她被人欺负，甭管谁对谁错，便要拖着乐见去别人家里赔罪。
想想母亲真是给自己丢人。
“跟着你姑姑，气性真大，牙尖嘴利，不学一点好儿！”母亲一面怪小姑子强势不低头，一面又骂乐见一天到晚闯祸。
久而久之，母女离心，缘由在此。
乐见娘住在平阳县檀香街竹节巷的一处带院子的小房子里，是从前姑姑花光积蓄买下来的。院子里两棵梧桐树是姑姑亲手种上的，十年了，梧桐粗壮茂密。夏日里，树下放上个小桌子，写字读书喝茶正是好去处，像是世外桃源。
竹节巷的邻居不怎么友善，女人家长里短，吱吱喳喳，嘴碎眼馋，说起话来跟老鸹叫一样，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姑姑实在受不了这“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架势，那风言风语最伤人心！
乐见被母亲接走之后，姑姑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经常带她逛庙会，也会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几个月前还带她去北疆归化城玩了几天。
姑姑对乐见千叮万嘱：“去了你母亲那里，一定要多干活儿，把家里打扫干净，要是让我看见你偷懒，我可不依的。”
乐见从床上爬起来，她要生火煮粥，还要打扫院子。这一到秋天，只要刮风，梧桐树叶子便一片一片往下落，好看归好看，可扫起来真麻烦，乐见还真没有胆量去和姑姑商量砍掉这碍事的树。
天已大亮，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乐见便在院外就着凉水洗了脸漱了口，蹲在厨房门口喝了一碗粥。
今天天气好，想来又是艳阳高照。
乐见回房把头发都梳起来，用发带挽成男孩子式样的一个小鬏鬏，总角之年，学堂里的孩子都这么梳头发。
姑姑带走乐见的第二年就给她找了一个学塾，那时她才刚满三岁。姑姑跟夫子说好每个月多出一倍钱，才让乐见便化成男孩子跟一群皮小子一起读书。
皮小子是真的皮，乐见也不太喜欢他们，她坐的离夫子很近，很得夫子“关照”，夫子姓周，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儿，读了一辈子书，自己没有中过举人，相反他教出的十几个学生，年纪轻轻便考取了功名。也因为这，他在平阳城很有名气。
她从认字开始学起，每天十几张大字，三岁的娃娃连跟毛笔都拿不稳。周夫子素来厉害，一看乐见写的不用心，便拿着戒尺招呼过去。她忍不了疼，眼泪吧嗒吧嗒的往纸上晕开，夫子看见了又是一顿板子。
字认得差不多，又开始学文章，夫子见着她拿着书面无表情地有一茬没一茬地读着，站她旁边就开始考。
“乐见，你说说，什么叫做‘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乐见，是在学堂夫子给乐见起的名字。之前她母亲给她取过一个诨号：玻璃碴儿。因为怀乐见的时候乐见娘梦到了自己摔了一个玻璃杯，而后风雨大作，房屋飘摇。第二天，家里就遭了难。
夫子说，乐见，出自成语“喜闻乐见”、“乐见其成”，希望她能朝着大家想看到的程度上发展下去。
姑姑听了千恩万谢。
乐见心里暗自思量：乐见，乐见……总觉得夫子‘乐于见’她，只是因为那一倍学资的事。不然‘家里有余粮，不做孩子王’，已到知天命年纪的夫子怎么就这么愿意给他们做‘孩子王’？
姑姑希望她能读书明理，乐见咬着牙也要读下去。
“嗯……这个……恻隐之心是仁之端；羞恶心是义之端；辞让心是礼之端；是非心是智之端……”这是出自《孟子》的一句，她刚开始学文章，句子都不大通，这解释的是字面的意思。不过这个答案，夫子听了一定会生气。
果然——
“嗯？你这解释的跟没解释有什么两样？回去之后把这个抄上一百遍！伸出手来！”夫子吹胡子瞪眼睛，拿着戒尺逼近乐见，乐见那一会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只是板子落在手心里的时候掉了两滴泪。
这就是学堂，严厉的夫子，繁重的学业，乐见把眼泪忍下去，姑姑劳心劳力的托了人找的学堂，若是不用功，姑姑大概会失望吧！
就是这样，即使晦涩难懂，乐见埋头苦读，一读便是好多年。
每月学费姑姑拿，她母亲接她回去的时候掏过一个月的学费，后来又因着女娃娃读书没有用为借口退了两天学，姑姑知道了，立刻“拜访”了嫂子，放出话来：乐见的学资她全付，若是再横加阻拦，丢脸的可不是她！
乐见娘气的两天没吃饭，姑嫂矛盾又加深了一层，乐见娘也不大管乐见了。
姑姑在和乐街盘下了一个点心铺面，卖糕点维持生计，这几年生意很好，姑姑攒了些钱。
午时，夫子要吃饭休息，吩咐了各人明日把要交的文章交上，众人作揖离去。
秋高气爽，阳光普照，乐见挎着布包回家，院子里陈鳏夫正在做一把小竹椅，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拴着一根晾绳，晾绳上晒着一床被子。
“可惜了这么好的树，下面搭一个秋千架也好啊。”乐见想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朝着陈鳏夫点了点头，当作是打过招呼。
乐见娘在厨房忙碌，乐见刚凑到厨房就被轰出去：“别碍事，回你房间去！”
乐见灰溜溜的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就两个字“压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