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一住在西区，东九街，一条被称之为西区最吵闹的街道。
他的公寓离普莱斯学院只有二十分钟的路，当然，这个时间是按蒸汽机车的时间标准来计算的。
在东九街区的站牌下车，牧一打开从扎尼丝那里抢来的怀表，时间还只有四点多一点。
然后牧一决定去一趟老维尔的黑店光顾一下。
昨天在只有浴帘勉强遮挡的盥洗室看光了艾丽娅的身体，如果今天他对此事依旧没有任何补救措施，牧一觉得那个女人会做出很疯狂的事情，至少这段时间他不得不防着艾丽娅那把银色的古董左轮会在半夜跟他的脑袋亲密接触，然后看尖锐的子弹能不能穿透他的脑壳。
“真是头疼！”
牧一捏着自己的眉心。
洛洛·阿斯兰也在这一站下车，提了一个小巧的银色行李箱，看到牧一有些惊讶。
她看了下时间，看得出来行程有点赶，只是朝牧一点头打了个招呼，她便沿着东九街笔直的方向离开。
牧一觉得有点巧。
东九街103号，牧一轻车熟路拐进一家挂着“老维尔”三个字牌子的店铺。
“维尔老爹，我要三枚狩魔子弹。”
牧一敲着已经陈旧得在上面划满刻痕的方形吧台。
吧台里面，是戴着机械单片眼镜的一个老头，一身工作服上都是油污，正是店主维尔老爹。
维尔老爹的前面还放着一个圆形的金属物体，已经半拆解。
对于牧一的到来，维尔老爹甚至都没有一点反应。
牧一用力敲了几下，手都快要凑到维尔老爹的鼻子下面了。
这时，才传来维尔老爹不耐烦的声音：“不想死就不要试图打扰我，如果你不想试一试A03机械闪爆装置的威力的话。”
维尔老爹的面前，那个金属装置，是型号A03的军用武器，又称法师杀手，爆炸的威力足以杀死法师。
牧一闻言，手微微一僵，然后迅速收回，生怕影响维尔老爹的动作。
“为二老爹，你不应该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这条街上研究，至少你应该有点防护措施，或者好一点的实验室，维尔老爹，你这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牧一不满得道，他并不惊讶维尔老爹能搞到搞到普莱斯军方的武器，只是对他的做法感到心悸。
如果维尔老爹失手，以A03百米直径的爆炸范围，以及之后数千米灼烧距离，这条街恐怕都得为维尔老爹陪葬。
“东西自己拿，狩魔子弹在第三层左数第二格抽屉里，标有S002记号的那一盒，拿了快滚，钱你自己记着。”
“维尔老爹，我还需要一把左轮，光有子弹没有枪可不行。”
维尔老爹略有诧异得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注意力继续放在他的A03上：“第四层自己拿，不过以你的射击技术，我劝你不要浪费子弹，除非你能抵着他们的脑门然后扣下扳机，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有一把左轮的吧，银色的那把。”
牧一腼腆得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总不能说他用的左轮一直是艾丽娅的。
而且，现在牧一担心的不是能不能借到艾丽娅的左轮，而是艾丽娅的左轮会不会用到他的身上。
牧一把一枚银币放在了维尔老爹的吧台上：“维尔老爹，付一下利息，剩下的等有钱再还。”
牧一在维尔老爹这里的欠款，已经可以用巨款来形容，一枚普通的狩魔子弹价格便需要一枚银币，他在维尔老爹这里欠的可已经不下百枚，也就是至少十枚金币，而且除了狩魔子弹还有其他。
维尔老爹嗯了一声，便懒得再搭理牧一。
牧一识趣得绕过维尔老爹，然后在那些木制层列式的货架上找到了狩魔子弹，一把制式左轮，还有一个纯机械制造的八音盒。
在维尔老爹触手可及的角落，牧一看到一个古朴的怀表，材质像是某种合金，表链一圈圈缠在怀表上。
牧一想到自己还缺个怀表，便卸下了表链，只把怀表拿走了。
拿到狩魔子弹、左轮以及八音盒，牧一向维尔老爹告了一声别，便离开了“老维尔”店门。
狩魔子弹还有左轮，是牧一为自己准备的，明天去肯纳墓地，为了预防可能出现的危险。
对付亡者魂灵必须用特殊的方法，那些物理上的攻击对于不存在实体的特殊生命而言，无法起到作用，只有特殊的材质比如银粉以及针对性的法阵，或者法师，才能对魂灵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至于八音盒，牧一是买给艾丽娅的，只希望艾丽娅能喜欢。
牧一离开少许功夫，维尔老爹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往旁边一捞，修长表链被他抓在手中，他感觉怀表提在手上分量似乎有点不对。
维尔老爹转头，然后他看着仅剩下表链的怀表，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那个兔崽子把他的怀表拆走了？
然后给他留了表链？
这是让他自己再去买个表装上的意思？
问题是那个怀表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怀表，它是出自暗墟的物件，连维尔老爹自己都还没有搞明白。
维尔老爹想着那块怀表自从入了他的手也没什么特殊，便也懒得再去管它。
只是这个价格还是得记在牧一的头上。
至少一个金币。
牧一自然不清楚这块怀表的来历，也不清楚维尔老爹给这一块怀表定价一金币的事情，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用来看时间的怀表，仅此而已。
牧一的公寓就在维尔老爹不远处，十分钟的距离，甚至不用叫马车。
看着巨大而厚实的墙体，墙面同心多层小圆圈连列的古典式建筑，牧一突然想到自己或许真的不适合当一个贵族。
因为没有贵族会穷到还需要与人合租的地步，也不会有贵族会因为走眼这种小小的失误而去弥补的想法。
牧一现在就在考虑等下怎么开口，怎么认错，艾丽娅自从昨晚洗完澡后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那把古董左轮都一直不离手，看着牧一的眼神都有点不对。
说实话，牧一有点慌。
就在这时，双开式的门口，臃肿的房东布拉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排扣宽袖外衣，头发梳的根根油亮，满脸的淤青也挡不住他此刻的意气风发，价值数个银币的宽边帽惬意得搭在他的手上，趾高气扬得从牧一身边走过。
房东布拉的上衣上侧镶着金边的口袋里，半露着一封用血玫瑰图形蜡封的舞会邀请函，那是西区一个排得上号的贵族的族徽。
牧一记得用玫瑰作为族徽的贵族是库德家族，一个拥有数百年底蕴的大贵族。
在打开外侧铁门时，布拉转身看向牧一，整了整衣领仰着头道：“你看我……绅士吗？”
牧一怀疑布拉是用鼻孔在看他。
公寓上方三楼处，七彩混涂的窗户被支开，有着黑色头发带着圆框眼镜的少女在下方扫了一圈，然后视线平静得落在了牧一身上。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微微勾了勾，然后便关了窗户。
牧一嘴角微微一扯，转头看向布拉，为了不让下个月的房租上涨，他满脸真诚得道：“尊敬的布拉先生，您会是今晚舞会的主角，所有的光辉都将为您而绽放。”
布拉满意得点了点头，抬着头坐上准备好的私家马车，便出发去库德家族。
等牧一进了公寓，迎接他的不是艾丽娅的古董左轮，也不是艾丽娅的愤怒重击，而是一地散乱的零件，勉强还能看得出有好几种武器被肢解。
艾丽娅黑色的头发扎在身后，白色的倒衣裹住她纤瘦的身体，小巧灵活双手还带着一副宽大的帆布手套，拿着切割和焊接的小工具，她认真的看着牧一道：“如果你能帮我完善零式的思路，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零式，是艾丽娅这段时间正在制作一把的枪械，她给自己制作的狙击系列里面的其中一个型号。
牧一沉思了半饷：“艾丽娅，不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贵族，有些事我不能逃避，比如昨晚，那个时候你，确实很……白！”
牧一内心权衡了一下，确信替艾丽娅干活威胁生命的系数远比左轮指着自己高，毕竟他清楚艾丽娅的左轮到现在为止还是未填装弹药的。
“……”
艾丽娅闻言，沉默得取出银色左轮，推出轮转，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六枚子弹，在牧一嘴角不自禁的扯动中，一枚一枚很稳定得压入弹仓。
“在我改变想法之前，我允许你收回之前的话。”
艾丽娅将六枚子弹压入弹仓，然后线膛枪管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牧一的脑门，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得道：“告诉我你的答案。”
“……”
牧一想到了扎尼丝，不知道当时扎尼丝被自己打了一顿，然后拿走身上所有的银币和怀表时，是不是也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你得保证我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牧一提出一个卑微的要求，表示妥协。
看着艾丽娅慢慢放下的左轮，牧一知道艾丽娅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还有一件事通知你一下，我们会多一个合租伙伴，我希望以后不要发生昨晚那样的事情，如果因为你而导致新的合租伙伴离开，你负责双份的房租，”看着牧一微微皱起的眉头，艾丽娅面无表情得道：“不要想着有意见，除非你把你应该付的那一份房租先拿出来。”
至今为止，牧一欠了艾丽娅一年半的房租，折合成银币，就是16枚银币，也就是一枚金币外加6枚银币。
如果没有艾丽娅帮忙支付，牧一如今应该睡在车站的椅子上而不是这间公寓。
牧一的穷，是真的穷。
牧一不着痕迹得摸着口袋里仅剩下的一个银币，他决定把这仅剩的银币先去黑凤凰咖啡吧销账，至少这样他还能喝一杯咖啡。
“新的合租伙伴呢？”牧一问道。
“也许，迷路了……”艾丽娅微微侧着头，似乎也有同样的疑惑，她的口吻中充满着不确定。
新的合租伙伴通知她到达时间是今天下午3点左右，相比于被其他事情耽搁，艾丽娅更加倾向于那位新的合租伙伴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而导致迷路这个因素。
“……”
在牧一还想说点什么之际，艾丽娅已经走到了零件堆里。
……
当夜，牧一爬上自己的床已经是凌晨两点，整个人彻底没了精气神。
新的合租伙伴依旧没来，按照艾丽娅的推测，那个迷路的合租伙伴估计是睡在哪个站台的椅子上，盖着报纸在瑟瑟发抖。
牧一倒头就睡。
寂静的黑夜里。
牧一放在口袋里的那块从维尔老爹那里拿来的怀表，此刻诡异得钻出一缕缕黑雾，顺着他的鼻孔钻进他的身体，然后往他的眉心而去。
也就在这一刻，牧一的脖子上，那枚十数年来都没有动静的吊坠，开始在黑暗中亮起一点晶莹剔透的光，就像黑暗中诞生的一缕光明。
怀表中钻出来的黑色，以及钻进牧一身体的所有黑雾，都神奇得被那枚吊坠吸了过来，然后汇聚到一起，在那枚吊坠的下方翻滚，最终黑雾一半进了吊坠里面，还有一半则是在牧一的胸口形成一个黑色的图案，像是一朵荆棘，然后隐入他的皮肤。
隐隐有一声愤怒得尖叫在黑夜深处响起。
随后吊坠的光芒渐敛，一切像是没有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