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茗子全身瘫软地靠在墙根，唐、连二人不着痕迹地落在他的左右，一人一边将其架起。
“就你这身手，还敢进炭坊。”纵是连缺的好性子，也忍不住打趣道，“余观涛和东宫失和，那日海皇大祭我和阿猕都瞧得真切。今日你要是被宫内司的爷们捉住，免不得皮肉之苦。”
清茗子正欲辩解几句，身旁的唐猕突然松手脱身，险些让其失衡摔倒。唐猕不管不顾，径直奔向了蜷缩在昏暗街角的低矮黑影处。
“茶嬷，雨夜深寒，你一人躲在这干嘛？”
那黑影听了唐猕言语一惊，将袖珍的头颅从黑麻布斗篷下探出来，露出近乎花白的头发，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唐猕。
似乎是终于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茶嬷立即蹿起，惊声说道：“少爷不好啦，夫人被人卷走了。”
唐猕听后先是一惊，随即用力抓住茶嬷，似是在确认她的精神状态：“茶嬷，慢慢说，是不是穆府的人。”
“不…不是穆家的人，是自院中树底下钻出来的一帮小矮人们，他们叽叽喳喳要吃要喝。我给了些吃食，他们还不满意，夫人心善，让我回厨房煮些热菜。可…可我转头从厨房出来后就夫人和那帮矮人都已不见踪影了。”
“是伢族！”连缺惊呼道。
“不，是鬼市。”在雨中清茗子的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可此刻他的神情却分外严峻，似是如临大敌般。
“鬼市！是那个杀千刀的螃礼！”茶嬷怒目圆睁，瞧着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少爷你带我去，我要骂杀他！我要骂杀他！”
清茗子听了螃礼二字从眼前这位侏儒老婆婆口中说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听到后面的字眼更是一阵胆寒。
“你这老婆婆真是无知无畏，堂堂鬼市主人‘天眼螃蟹’，你又如何能直呼其名，还要将其骂杀。城南半人遍地，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可都完了。”
唐猕伸手示意清茗子不必再讲：“看来今日这鬼市是去定了。茶嬷雨中蹲坐一宿，劳烦道兄将其送回。连缺从未进过鬼市，由我先行带入，我们在你师兄处汇合。”
不由得清茗子拒绝，唐猕已将扔在不住骂骂咧咧的茶嬷推到了清茗子处。
随即唐猕又凑近清茗子耳根处喃喃几句。吓得清茗子连忙捋了捋散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搀起茶嬷：“小道失敬，竟不知螃老太太尚在，来来来，螃老太太随我走吧。”
茶嬷并不管清茗子的言语，仍是不住自责，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咒骂螃礼又像是为夫人祈福。
“阿猕，我们真的要入鬼市吗？”
唐猕听出了连缺的忧虑：“今日你是被我逼的，海皇爷善解人意，相比不会降罪于你。”
连缺听罢，挺直了自己的身躯：“自你我相识以来，唐夫人待我视如己出，我父母赶海被潮水卷走后，更是仰仗唐夫人与茶嬷拉扯养育。今日之事，我责无旁贷！我只是…”
“怕了。”唐猕不由得嗤笑道。
“对于未知的恐惧本来就无…无法避免。”
唐猕扯住连缺的肩头：“别怕，其实…你已经在鬼市了。”
连缺听了连忙闭上眼，不料身旁的酒肆门突然开启，唐猕赶忙拉着连缺飞奔进去，待两人进入后，酒肆门又飞也似地关上了。
酒肆内的陈设一律正常，空气中甚至还飘荡着酒菜香味，定是刚刚歇业不久。
突然从厅堂角落的几个巨型酒坛中探出了一个机灵的小头，连缺受惊，不由得轻呼一声。
“唐爷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带兄弟游鬼市。”那半人已从酒坛中钻了出来，全身酒气，假模假式地做了个揖。
唐猕知道蒙万是拿他打趣，不过这次他并没空跟这小矮人斗嘴：“今晚我带一个人下去，你有空腰牌吗？”
“没有。螃礼大人已经禁死了空腰牌，必须是个个铸好拿给他过目记册才可生效。”
“若是我有钱呢？”
蒙万并不接话，精明的眼珠子不住得闪着光：“钱可通鬼神。”
“螃礼连自己走路都懒得走，又怎么会亲自登记造册。负责造册的是谁？”
“是…是‘吱吱月老’大人。”
唐猕满意地挑了挑眉：“你知道的吧，我府上的茶嬷…可是…”
蒙万似乎是受惊般：“唐爷不要再说，我这真的只剩最后一块了。”说罢就从胸前挂着的小腰包中费力翻出一块，翻动的时候还发出了叮铃桄榔的空腰牌碰撞的声音。
“半人就是半人，撒谎如喝水般流畅。你既是多，就再给一块，清茗子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被唐猕的清冷目光盯得冷汗直冒，蒙万不假思索地又掏出一块空腰牌给了唐猕。
“带路吧。”唐猕随手将蒙万提了起来扔到了酒肆后院内。
蒙万拿小腰包顶在头上避雨，向前三步后立即向右走了五六步，随即弯腰扒拉着湿软的混杂着苔藓的泥土，将一个小门环翻了出来。
“这个通道很久没人用了，炭坊这边都是苦人，我力气不够，还要麻烦唐爷了。”
“我来吧。”连缺知道唐猕此刻定在心算筹谋，赶忙上去飞快地拉起门环，只是轻轻一拉，一个半尺见方小洞即刻映入眼帘。
突然，挂在蒙万脖颈上的小金铃铛叮当作响。
“不巧了唐爷，又有贵人要下去看看，您是老手了，恕不奉陪。”蒙万说完就紧紧攥着小腰包跑开，中途不忘回头说道，“对了，今天的暗号是‘尤其是肥的’。”
唐猕不管蒙万，拉住连缺的肩头：“窄了点，不过你应该能下来。”说完便一跃进了黑黢黢的洞口。
连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边试探着把双脚伸进去，一边把门板扶回原位。
不待反应过来，连缺感觉双脚已经被人抓住，用力一拉，连缺只觉得两眼一黑，随即一坠，坐在了干燥的土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飞扬的尘雾，不住地咳嗽连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