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红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比生孩子还漫长的半天，成小朵的电话依然打不通，儿子理应下了飞机却还是没有来电话。刚学会上网的李红已经开始在各大门户网站一条条检索最新的社会新闻，生怕“活泼”的成小朵这次活泼大发了。
但成小林把给母亲打电话这事儿完全地、彻底地忘了。他浑然不觉运营商不会自动通知李红他换号这件事，潜意识里默认为李红一定可以找到他。北京这几年的变化令人惊奇，他和周漫舟忙着惊叹北京“长”高了。坐在出租车里，鳞次栉比的高楼，让两人都觉得回国才是真正进了城，不由也赞同起国外同学所说的、跟国内比，“国外就是一个大农村”的比喻。
两人的家位于和平里一处建于90年代初的老小区，是一套仅有50多平米的二手两居室。这套房是他们出国前小林的单位分配的，现在是他们仅有的一点财产。之前漫舟觉得这套房子，户型、朝向都不好，在他们出国期间，一直委托好友魏然帮他们出租。本以为回国后自然买得起更好的大房子，可没想到，出国几年，北京的房价一路蹿升，周漫舟眼瞅着两人的存款从买得起客厅到只买得起厕所。
“住在二手老房子里的海归，搁前几年简直就是笑话。”成小林看成窗外不无失落的揶揄自己。
“这几年不是忙着上学了嘛。”周漫舟安慰丈夫，“至少咱们还有个落脚的地方，魏然在北京奋斗这么多年，也买不起我们那个地段的新房。”
成小林揽过妻子，揉揉她的肩膀，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是的，会好的。”
想到这里，两人不由地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憧憬。但一进门，周漫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租客显然今天才叫了搬家公司，工人站了一屋子，打包好的行李和垃圾扔得一地都是。
魏然和租客正在做最后的结算，见两人进门，魏然不顾周漫舟手里正拉着行李，冲上来狠狠地拥抱了好友：“姐们儿，你可算回来了！”
但此时，周漫舟看见好友的喜悦，已经完全被房子的狼藉浇灭了：她回国前亲手贴的壁纸被烟渍熏得斑驳不堪；实木书架不知放过什么重物，柜门被生生压得关不上了；木地板上分不清哪是没擦干净的污渍，哪儿是破损。
厕所和厨房更是惨不忍睹，抽油烟机和纱窗已经被油烟糊住，浑然一体。马桶盖子早就不翼而飞，异味飘散。
“厕所堵了，我还没来得及通。”租客是个烟不离手的年轻小伙子。
“算了，算了，这房子租了这么多拨人，就属你交房租最爽快，没让我月月催。”魏然直接代漫舟签了交讫合同。
本来周漫舟对房子被糟蹋成这样很不高兴，但听见魏然这么说，想到自己在英国这几年，全托魏然照顾，每个月房租从未断顿的收，也就不好发作。
打发走房客，魏然熟门熟路的烧开水给两人泡茶，倒显得漫舟和小林像客人：“我本来以为你们回来以后肯定会买新房子，况且，这房子既然已经出租过了，自己再住肯定得重装。”魏然丝毫不在意房子的狼藉，扒拉开一堆废报纸就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
“谢谢你，魏然。我们在国外这一年多，国内的事情全托你照管了。”成小林局促不安地坐在自己家的椅子上对魏然道谢。
“看样子你们还得收拾几天，等你们闲下来，再给你们接风吧。”
千恩万谢的送走魏然，周漫舟顺手从楼下买来拖把笤帚，看着自己曾经的家像看着一个巨大的麻烦。一只蟑螂像示威一样，缓慢地从周漫舟的脚上爬过去，面对惊声尖叫的周漫舟，甚至还十分困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恶心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回国。”周漫舟沮丧地坐在刚收拾出来的一堆垃圾中间，宛若垃圾女皇。
成小林看着这样的周漫舟却笑了：“周老师，你在学生面前碰见蟑螂也这么叫么？”
周漫舟皱着鼻子：“有那么多等着表现柔弱的女学生、等着表现英勇的男学生，哪轮得到周老师啊。”
成小林温柔地捏一捏老婆的鼻子：“刚回国，肯定有点不适应。没关系，我明天就找到工作了，你也可以回学校继续当老师。”他上下打量一下脏兮兮的家，“这房子，以后留着给咱儿子当教育基地，往这放个匾，就写‘周漫舟妈妈故居’。”
“那你呢？你不住这了？”
“我没死啊？你不是被蟑螂恶心死了么？”成小林自以为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得意地哼着小曲帮周漫舟把垃圾分类。
“万一找不到工作呢？”周漫舟却陷入了无限伤感，“就凭我那点大学老师的死工资，咱儿子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啊？”
成小林两手一摊，假装无奈：“那就只能偷偷把他放在高档小区，祈祷哪个富人收养呗。”
见周漫舟真的若有所思，成小林笑了：“放心吧，不会养不起的，只要周老师肯生，我肯定排除万难、即便自己吃糠咽菜，也让你们过上天天吃肉包子的奢侈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