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1)
光美公司关于某知名汽车品牌项目的公司内部竞标正式开始了，周漫舟信心满满，她做了一整套面向高端客户的公关方案。但是，让周漫舟没有想到的是，一改以前主推30万以上车型的做法，这一次，对方公司想在国内推广的是10万以下的微型车。
魏然和汤TOM看起来早有准备，两人的PPT讲解完毕，周漫舟这才发现，唯一没有拿到对方公司资料的居然只有她。这并不非有意为难周漫舟，她只是被忘记了：对方给了两份资料，汤TOM从老总那里拿到一份，魏然从副总那里拿到一份。而周漫舟，没有人通知她，她也没想到去要。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周漫舟手里的U盘和厚厚的文件夹，周漫舟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东西，走上台去。还能说什么，她生活中的观察标本只有成小朵，而会买这种运动款微型车的大多数，不就是“成小朵们”么：
“我在会议之前做了很多分析，但今天，我不准备用简单的PPT说话，我可以给大家讲讲我对这款车的主力消费群体的直观认识，年轻人的消费观已经产生了很大变化，我们在做公关推广时除了要注意形式的花哨、奇巧外，更要注意实用或者说实惠……”
周漫舟赢了，她又一次赢得了客户的心，不是基于复杂的理论经验、系统分析和精美的PPT，全部的胜算只是因为她有生活，她也曾经像个孙子一样在公交车里大哭，她也曾经坐在别人的车里憧憬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一辆遮风避雨的车——哪怕是堵在路上，哪怕是单双日限行。
周漫舟的这一仗赢得很偶然，这天晚上回到家，周漫舟提出要带着婆婆一起，三口人出去吃饭放松一下，成小林因为之前的项目卖给了日本公司，这段日子忙着调试程序，压力很大，也想出去吃饭，享受一下久违的烛光情调。
“动不动就出去吃，你们还没到钱多得花不完的地步吧，房贷还清了啊？家具买好了啊？”
李红提到这些，如当头给周漫舟和成小林泼了一盆冷水，两个人顿时都没有了出去爽一下的心情：周漫舟愁的是成小林又是坐牢又是失业折腾光了所有的钱，新房的装修重新开工遥遥无期；成小林愁的是，自己做项目的定金早就拿去还了公司的银行贷款，靠媳妇挑大梁的日子遥遥无期。
整整一个晚上，周漫舟都觉得心里很憋屈，自己的工作虽然蒸蒸日上，但家里的无底洞也越来越大，孩子生下来，还要住在这个50几平米的小房子里么？婆婆住哪，婴儿车放哪……每个问题都让周漫舟的生活看起来像个黑洞，光都无法逃脱。
周漫舟索性躲进书房，搜集新车发布预热活动所需的资料。她看到MSN上魏然的头像亮着，忍不住发送了语音请求。魏然没有接，只是发过来一句话：
“怎么了？”
“没事，想跟你聊聊。”
“对了，今天忘了恭喜你了。”魏然发了一个笑脸。
周漫舟忽然就没有了倾诉的欲望，说什么呢？是告诉魏然自己最近活得很累，还是该向魏然哭穷呢？
“谢谢你魏然。”周漫舟想了一下，打上了这句话。
这句话，却让屏幕另一端的魏然心里不是滋味：谢什么呢，谢我拉你进公司，最终成功的拿走了可能属于我的项目么？想到这里，魏然下意识的深呼吸了一下，她对于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很奇怪也很害怕。她隐隐意识到，之前周漫舟一直是作为弱者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如今，这个弱者凭借她的帮助成为了强者，魏然居然感到一丝丝威胁。
生活的伏笔不单单为魏然而留，周漫舟策划了新车发布的预热会，就定在成小朵工作的4S店。早在前一天晚上4S店下班后，周漫舟就领着自己的小组把店面重新布置了一遍。第二天一大早，成小朵到店惊讶的发现，自己原来工作的地方已经完全变了样，周漫舟设计了很多简单的互动游艺展板，还特别请了小熊搞乐队的朋友们来热场。而店面外面，更是排满了前来试驾的人。
“你是怎么一夜之间搞出这么多人的？”成小朵压低声音问周漫舟，“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我早就不用租房了。”
“我在网上发起了一个试驾活动，告诉大家只有20个试驾名额，制造稀缺心理嘛。”周漫舟偷笑，“刚学了一点消费心理，没想到用这了。”
这算是周漫舟无意间给成小朵上的一课，小朵同学有样学样，把店里一直不好卖的屎绿色小车推销给了一位女顾客了：“……这车颜色很特别，店里只进了一台……”
“那我买了，撞衫还行，‘撞车’太不吉利了，哈哈哈……”
看着扬长而去的女顾客，成小朵痛心疾首，以前的她不也是这样被人“忽悠”着买了好多永远不会穿的衣服么？
整整一天，周漫舟脚没沾地的忙活，成小朵也见缝插针的卖了好几辆车。店里还没下班，从4S店回去的年轻顾客已经纷纷把白天活动的个人照片，上传到了博客和各种交流平台，活动取得了巨大成功。
等周漫舟和成小朵清理完战场，时间已近八点，成小朵主动提出在附近请嫂子吃个饭，感谢这些日子周漫舟的担待。这样一搞，反倒弄得周漫舟很不自在。两个人找了4S店附近的饭店，刚刚落座，小朵一眼就看见了在角落里跟一群同事喝得脸红脖子粗的老赵。
成小朵挑个背对老赵的角落坐下，两个人点好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成小朵坦言自己之前没想到周漫舟变得这么能干，以后要多多向嫂子请教。周漫舟被小姑子这么一夸，也有点热血沸腾，搬出自己的二把刀消费心理学，给小姑子讲起了市场。
这时，已经喝活泼、喝欢实的老赵发现了成小朵。在酒精的刺激下，老赵舌头也大了，眼神也迷离了，端着酒杯、拍着胸脯就跟同事们表示自己今天要表白。直到老赵这桌敲着酒杯炸开了锅，周漫舟和成小朵才意识到“危险将至”，已经晚了，老赵端着酒杯过来找小朵。
“朵儿，来，跟哥哥干一个。”老赵酒气冲天的说。
小朵因为对方是客户，不好拒绝，只好喝了一杯。
没想到老赵挨着成小朵坐下，借着酒劲，一手搭上了成小朵的肩膀。成小朵愣住了。周漫舟反应比较快，一把把老赵的手扒拉开：
“干什么你！”
这一声不大不小，刚好够全餐厅震惊。老赵被周漫舟一声喝，酒醒了大半，见全餐厅的人都看着自己“耍流氓”，面子上十分过不去。
“喝个酒，至于不至于的。”老赵讪讪地说。
小朵一边劝老赵，一边委屈的又端起酒杯，要喝酒赔不是。周漫舟一把拦下小朵，横竖不让喝这酒。老赵的同事们都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边的闹剧，老赵感到脸上一阵阵的发烧，他压低声音威胁周漫舟：“你别不识抬举啊。”
小朵也在一边跟着劝，她告诉周漫舟，老赵是著名汽车评论员，敬个酒也是应该的。但著名汽车评论员的身份并没有引起周漫舟重视，她依然决然地赶走了老赵，按住小姑子，还打包了饭菜，让成小朵刮目相看。
活动胜出却得罪了媒体，周漫舟也算功德圆满。吃过晚饭，周漫舟到家时已临近12点，李红和成小林都焦虑的坐在客厅里等着她回家。
见妻子进门，成小林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几点了，你要不要命了？”
周漫舟一边换鞋，一边告诉成小林今天的活动很成功，因此时间后延了。
“你现在可不比一个人，这么累，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哇。”李红在一边温言细语的劝。
“我看你还是不要跟人搞竞争了，干好你分内的工作就得了，过几月就要生了。”成小林没好气的说。
可能是孕激素变化，也可能是过于疲倦，辛苦一天的周漫舟一进门就接受教育就罢了，末末了还要忍受丈夫的臭脸，让她十分不悦：“我歇了，房贷怎么办？”
话一出口，周漫舟就后悔了。成小林僵在当场，表情有些愤怒有些无奈，还带着一点没种的愧疚。
李红强顶着给儿子撑场面：“漫舟，就算你不工作，这个家也是养得起你的。”
周漫舟根本没在意婆婆说什么，为了挽回损失，抚平成小林起褶子的自尊心，周漫舟赶紧向丈夫保证自己不会去竞争新项目，安分守己，好好安胎。但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再怎么找补也收不回来。那晚，周漫舟没睡好，成小林也没睡好。两人不约而同的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弥补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
此后，成小林的工作越来越忙，而周漫舟也有意向家人隐瞒了自己仍在负责汽车项目的事实。小朵则三天两头的跑过来看望嫂子，俩人居然成了好朋友。期间，也发生了一些有苦有乐的插曲：老家寄来一些旧的小孩衣服，周漫舟嫌太旧，随手扔掉了。李红大怒，原来衣服是小林和小朵小时候穿过的。深夜，周漫舟和婆婆翻着垃圾桶，找旧衣服，淘出一堆带烂菜叶味儿的儿童装。
转眼周漫舟和成小林回来已进一年，周漫舟怀孕也近三个月了。
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周漫舟负责的项目阶段进展顺利，准备推进网络短剧活动，这一天，周漫舟约了影视公司谈合作条件。而成小林调试的程序，出现了系统兼容问题，他又一早赶去了客户公司。
所有的事情都看起来按部就班、顺利如常，周漫舟却在临出门前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奇异的疼痛。出于某种母亲和女人的本能，周漫舟感觉到了先兆流产的危险绝望，她站在门口，开门的手垂了下来，哭了。与此同时，成小林调试的程序不断出现小错误，他烦躁异常，母亲的电话却不断打来。成小林忙于工作，干脆直接拔了电池，没有复机。
成家母女好不容易把周漫舟弄到医院，医生却告诉她们，周漫舟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无法保住孩子，必须马上流产。此时周漫舟已经陷入昏迷，危在旦夕。李红回想起了那个周漫舟告诉自己，其实她是假怀孕的晚上。此时的李红有点羡慕那天晚上的自己，那一晚，她愤怒、气馁、沮丧过，唯独没有这样恐惧异常。她又想起了那个给老成办后事的日子，她手抖的抓不住笔。那次，是成小林替她签了字。只是这一刻，本该成小林在场的时候，他却不在。
李红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布满褶皱的眼皮下，眼珠在轻微的颤动，泪水顺着她的眼角噼里啪啦的滑落在手术确认单上。该来的迟早会来，李红颤抖着双手在手术同意单上签了字，她语无伦次的叮嘱医生：
“我就这么一个儿媳妇，请您一定帮我抢救。”
成小林终于开机看见成小朵的短信时，手术室的灯刚好灭了；成小林疯了一样地赶到医院时，一切已经晚了——周漫舟流产了。
这个消息对于成小林犹如晴天霹雳：“怎么会流产呢，我们一直很注意身体，要孩子之前也做了很多准备。”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她最近这段是不是累着了？”医生随口问了成小林一句。
刚好这个时候魏然打电话给周漫舟——制片方的人久等不见周漫舟人影，只得打电话到公司。成小林接起电话，却被魏然劈头盖脸的问道什么时候来开会，汽车短片怎么搞。成小林这才知道周漫舟根本就没有放弃汽车项目。
“漫舟不能去开会了。”成小林木然又平静地说，“为了这个项目，我们的孩子流产了。”
话音刚落，病房里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哭声，周漫舟醒了，醒来的第一秒，她就听见丈夫亲口宣布这个噩耗。小朵和李红在一旁抹着眼泪安慰周漫舟，成小林木然地来到周漫舟床边，他看着痛苦苍白的妻子，觉得愤怒异常：
“你有什么好哭的？口口声声赚钱养家，对，我无能，但你至不至于那么要强，为了工作牺牲了孩子，现在你高兴了？”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的寂静，周漫舟抽抽嗒嗒的只是哭。成小林情绪很复杂，他恨夺走他孩子的周漫舟，他也无法把责任一味的推给正在哭泣的妻子。他无计可施，唯有转身离开。
“他这算什么，抛下刚流产的老婆，一个人走了！”小朵为嫂子不平，要与哥哥理论。
李红赶紧把女儿拉到病房外，周漫舟的抽泣声从病房里隐隐传出来，让人唏嘘不已。李红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她仍把成小朵当成不懂事的小毛头：
“大人的事儿你不懂，你以为我光是想抱孙子么？谁不希望好好过，人呀，到哪说哪的话，你哥跟你嫂子结婚这么多年没要孩子，已经要出问题了，好不容易有孩子了，现在，孩子又没了……”
诚如李红所说，成家的一切又重新陷入了未知。周漫舟因为流产请假休息，而魏然也是知道周漫舟流产才知道好友怀孕都没告诉自己，魏然为此感到十分失落，她把这看成自己不再被信任的讯号；小熊开始拍摄纪实摄影，成天不着家，小朵的日子一下子空了下来，她养成了没事来看周漫舟和母亲的好习惯。也许是共同的妻子身份，让三个女人渐渐变得惺惺相惜起来。
周漫舟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期间王民辉不知从哪知道自己休假在家的消息，提着礼物来看自己了。王民辉的突然到来，让周漫舟措手不及，李红只当王民辉是周漫舟的同事，当知道他还是周漫舟的第一批学生后，更加热情。
王民辉并不清楚周漫舟因什么“病”休息。婚恋世家的项目按部就班的由魏然的小组推进，王民辉这周一去开会，就听魏然提起周漫舟病了。他从光美出来，直接奔药店买了一些补品，就去了周漫舟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