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天清晨，成小林和周漫舟一起上班，在分手的车站，他还特意抱了抱妻子。成小林觉得生活为自己打开了新局面，他大步流星的走向公司。为了早日当上孩儿他爹，成小林走到电梯口时改变了主意，转向楼梯间，小跑着奔向远在14层的公司。
如果不是这个突然的决定，成小林恐怕永远不会想到顾菲菲也有脆弱的时候——她穿着笔挺的套装，斜靠着楼梯间的墙壁，皱着眉头慢吞吞的吃早饭。
看见成小林，顾菲菲有些慌乱，她赶紧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把冷掉的汉堡、不再滚烫的咖啡一股脑塞进垃圾桶：“这么早？”
离婚之前顾菲菲并没有想过，结束一段关系带给自己的最大的困扰不是财产甚至不是感情，而仅仅是独自生活。她可以一个人睡觉、看书、逛街，她会换灯泡、疏通下水道、重做计算机系统，但她居然无法适应一个人吃饭。从早饭到晚饭，陪伴她的只有电视机与外卖单，或者是“小姐，不好意思这张是4人台，您方便换一下么。”直到这个时候，顾菲菲才感到深切的无助。
成小林僵在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看到一个人在楼梯间吃早饭的顾菲菲，觉得自己撞破了某种龃龉。他这才朦朦胧胧的明白，为什么顾菲菲那么喜欢约自己吃饭——她并不是爱热闹，她只是怕寂寞。
“你每天早饭都在这吃？”成小林忍不住问。
“在办公室吃多不礼貌啊。”顾菲菲笑了，“中饭一起吃，好么？”
成小林点点头，他无法拒绝这样的邀约，他几步跨上楼梯。顾菲菲像大学时两人庆祝成功那样伸出手掌，成小林默契地与她击掌。
成小林觉得，他跟顾菲菲之间那道跨不过去的坎跨过去了，他不再跟曾经失败的那个自己斤斤计较了。
顾菲菲却在成小林的手掌触到自己的手掌一瞬间明白，她心里那道坎永远也跨不过了——他手心的温度，一直没有变过。
周漫舟从早晨起来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她愿意相信“左眼跳财“，却压根不信“右眼跳灾”。她一到办公室就把拟好的合同草稿发给了王民辉，本以为老板审阅的时间自己能有半天的空闲，熟悉一下业务。可不到五分钟，王民辉就回复说“很好，马上快递给对方公司签。”
对于这份合同，王民辉一直有担心：前任雇员突然离任自立门户，想必已经做好带走自己的一部分客户的打算。虽然对于周漫舟的工作效率，王民辉感到很满意，但毕竟周漫舟只是个职场新人，王民辉还是特意叮嘱周漫舟，这份合同今天必须给对方公司，签或不签，明天就要有回复。
“最好今天临下班就有答复。”王民辉想想补上一句，这才满意地让周漫舟去办事。
周漫舟自然不敢怠慢，赶紧从前台行政那要了快递单，填好，给快递公司打电话下单后，开始一遍遍核对合同上的数字。这个时候，周漫舟已经察觉了不妥，只不过，不妥的不是公事而是私事：成小林难道真的没有交代自己送婆婆去机场么？可对于这件事，她还是怀着点侥幸心理：自己刚上两天班，成小林既然没开口那么肯定是要自己请假送母亲去机场。
周漫舟以为成小林有计划的这件事，其实成小林计算失误了。昨晚给李红买好票后，三个人都匆忙上床睡觉了。成小林已经习惯了家里大事小情由不上班的周漫舟操办，订完票，他压根没想过还有送人需要安排。他临睡前想起该问一下妻子，但睡醒后也就忘记了这件事，匆匆忙忙赶去上班。
李红也以为儿子儿媳有安排，自信得连问都没问。中午11点40的飞机，李红等到近9点半，也没人回家给自己送机票。李红只得给成小林打电话问情况，日理万机的儿子正在开会，当然不能接母亲的电话。此时，顾菲菲正就给公司展开团队培训这件事提报告，而成小林的目标是把这块预算先拿到自己的项目支出上。他挂断了电话，专心致志地就顾菲菲的报告提出所有可能的漏洞。
会议室的气氛剑拔弩张，早晨的楼梯间偶遇，让顾菲菲以为成小林已经消除了对自己的芥蒂，但此时成小林忽然针对自己，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之前她考虑过提出这个计划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困境，就是没有想到最大的阻碍来自成小林。
儿子不接电话，李红只有把电话打给周漫舟。她急煎煎地问周漫舟为什么机场还没有送票来，周漫舟这才意识到成小林并没有按时回家送李红去机场。
就在这个时候，王民辉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带着一脸春风得意的情绪离开了。眼看王总走了，办公室里几个“孩儿他娘”也紧跟着离开了。周漫舟这才知道王总每周五雷打不动的要去骑马，接着打高尔夫。总的来说，周五这天王总走了就不会再回公司了。周漫舟忙把自己核对好的合同塞进信封，交给前台行政，托她帮忙交给快递。自己躲着王总，一边打电话指挥婆婆出门打车，一边匆匆忙忙赶往地铁。
放在原来，打死周漫舟也不会想到开小差办私事，可这个时候的周漫舟已不再是原来那个跟人讲价都会脸红的象牙塔女教师了。在这个开小差的上午，周漫舟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从海滨浴场回家时，母亲总会令人尴尬地第一个冲上公共汽车，不顾众人的眼光牢牢霸占住后排的所有位置，等着周漫舟姐弟三人。那时的小周漫舟总是羞于坐母亲抢来的位置，现在周漫舟站在地铁快轨上，由衷地理解了当时的母亲。
离李红的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成小林的会议也已经结束了，他成功的赢得了公司的预算，“挫败”了顾菲菲的培训计划。顾菲菲把成小林堵在茶水间，质问他为什么针对自己。成小林叹了一口气，表示，如果自己不拿到这笔预算，他手头的项目就无法展开，不展开手头的项目，那么他很可能失去购买公司原始股的机会。
“不管是你还是刘冬，今天我只能这样。”成小林对顾菲菲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小林最近准备生孩子、换房子、买车子，菲菲，你放他一马吧。”刘冬从外面捧着茶杯进来，看四下无人，凑在顾菲菲跟前“反正对于你来说，我们只是个客户。公司好还是坏，都不影响你以后的发展。”
顾菲菲还想说什么，但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成小林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过是为养家糊口不让分毫。而自己，怎么能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该让呢。
“看来，你们公司这单，还真是我接下的最难搞的客户。又要我出业绩，又要为难我。”顾菲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成小林并不辩白，气氛让他感到很尴尬，他觉得顾菲菲的话中有患得患失的醋意，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就在这时，周漫舟的短信发进来：“我送妈去机场，你安心开会吧。”
成小林惊觉自己打乱了周漫舟的计划他又感激又惭愧，赶紧给周漫舟打电话道歉。
在顾菲菲看来，这一切显得有点刻意。最气人的是，即便是这样“刻意”地秀恩爱，也让她感到很不舒服。曾几何时，她才是那个成小林为之据理力争、不让分毫的女人。如今，成小林跟她针锋相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且，她暗暗的想，是个比自己差了那么多的女人。
中午，三个人又到了那间小粥铺，好记性的老板认得昨天要温水的客人，特意让服务员给三人上了热水。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餐，却让顾菲菲感到久违的温暖，成小林坐在她旁边，照顾她的所有需求。
“以后中午一起吃吧。”成小林轻描淡写的说。
“有内幕？”刘冬笑着问。
成小林有心说是不想再看见顾菲菲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在楼梯间吃饭，但想了想还是没说。顾菲菲感激地望着成小林，他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只有他知道，她怕寂寞。
吃过中饭，刘冬特意把成小林拉到洗手间，问成小林是不是跟顾菲菲旧情复燃。成小林什么也没说，他不是有意故弄玄虚，他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