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刘信挥泪告别了家人和全体刘家堡族人,只带着刘体坤刘体健两人迎着朝露,快步走出了与世隔绝的刘家堡。
三人都是一身短褂,只着草鞋,布包僕头,一副典型的农夫打扮。
每人斜背了一个小布包,手提一根长扁担,步履匆匆,一路无话,在下午申时尾终于赶到了县城。
九月十五日,已是服军役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三人没有留恋街头美景,直奔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门前,两个执齐眉棍的皂隶大声暴喝,阻止刘信三人入内:“站住!干什么的?县衙重地,闲人免进!”
干任何行当都有规矩,他们两个门子就靠管着大门吃饭,不意思一下,谁都别想进去。
刘体健年长一些,又能言会辩,他代表三人上前答话:“上差容禀,我等是来服军役的,特去兵房点卯。”
那门子一听是服军役的,脸就立马拉了下来,然后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进去吧!”
“多谢!”刘体健道了一声谢就当先走了进去。
最惨不过服军役,门子再要钱,也不会问这些可怜人要的,这是规矩。
现在看着是三个精壮汉子,过几天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一进大门是一个青砖铺就的大院子,正门方向是县衙大堂,那是县尊办公的地方。
两边各一间厢房,那是主簿和县丞办公的地方,此三人为正官,有朝庭正式编制,主簿和县丞是佐官,故分列两旁办公,但灵丘是小县无佐官,只有一名典史代行职权。
广场两边,各有一排耳房,是县衙下属六房,为兵、刑、户、礼、吏、工,俗称六扇门。
各房主事只是吏员,但却掌握实权,官员有轮换制度,人走政熄,但几房主事人却等同于终身制,一般为当地豪绅大户所掌控。
别看兵房排在前面,这六房中,实际权力最大,油水最丰厚的是户房和快班。
在明朝,快班基本上代替了兵房的事务,像巡城缉盗,抓捕办案,城防守卫,组织乡勇民壮,训练弓兵等,都是快班的职责。
而兵房仅相当于现代的武装部,是个彻头彻尾的文职机构,负责一些务虚的工作,因此兵房的吏员极少,只有三个人。
兵房司隶倒也没有为难刘信几个苦命人,他直接拿出名册,就开始登记。
刘信代表三人报上了刘家堡的名号,然后他代替刘体坤两人写上名字,三人又各自按上手印就算报了到。
程序非常简单,签字画押之后,主事人就召来一名跑腿小史,让他带刘信几人去县里大仓报到。
库房重地,当然守卫森严,刘信等人进了仓库大院就等于进了牢房,不能随便走动,更不能进出。
两名手扶单刀的弓兵押着他们进了一间大仓库,里面已经关了几十个人,个个衣衫褴褛,愁眉苦脸,就像是等待秋后问斩的重刑犯一样,只有刘信几人身高体壮,神采奕奕,显得截然不同。
刘信不愿意与外人多打交道,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稍稍清扫一下就坐下了。
刘体健掏出一个水葫芦递给刘信,关心道:“信哥儿,喝点水润润喉,我等赶了一天路了,想来你也累了。”
刘信接过葫芦抿了几口,就还给了他:“还好!今后我等还要推车挑担,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刘体健很会体贴:“可不是嘛!我俩倒是做惯了力气活,只是苦了信哥儿你了。”
刘信笑了:“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娇贵,就当是磨励心志了。”
刘体坤闷着头没有说话,他眼神扫视了整个仓库,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
他壮如牛犊,体重达到近两百斤,每个被他扫视了一眼的人,都赶紧缩头不语。
刘体健靠近刘信轻声的问道:“信哥儿,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饼?”
“算了,到晚上再说,可能下午有餐饭吃也不一定。”
刘信当然早做了准备,每人背的斜包里,除了弓弦,一点急用的散碎银子,就是吃的东西了。
每人准备了三张大饼,几斤炒米,大饼放了鸡蛋卤肉,最耐饱,但不耐收,所以不敢多带。
军役不似徭役,军役无须自备吃食,因为一去这么久,一路上不方便,所以官府提供吃食。
刘信也是本着能省就省的心态,毕竟几人只带了这么多吃的,那只能做补充,不能做主食。
刘信说完没多久,官府果然送吃的来了。
食物很寒酸,只有稀饭,馒头和咸菜,但管饱,已属非常难得。
刘信与刘体健没有动,都是刘体坤代替几人领的。
实际上其他人也和刘信他们三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村寨几个同乡亲友抱成一团,对外人充满了敌意。
所以一个晚上都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弓兵就打开库房门闯进来,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大着嗓门大声厉喝。
“快快起来,都给老子去装货,今天还要赶十里路,倘若误了地头,老子抽不死你们。”
行军有规定,五里一停,十里埋锅造饭,送后勤给养,一天却最多只能走十里,还要非常卖力才行。
所以送后勤给养,通常是吃了饭启行,五里一歇,再十里就扎营做饭。
几个弓兵拿着枪杆就是一顿猛扫,非常粗暴,民夫们像被赶牲口一样,赶出了仓库。
刘信不愿过早暴露实力,他轻巧的躲过了几棍子就尾随民夫们出去了。
一县的军粮任务,不会很多,所以没有大马车,都是一些鸡公车,中间一个大轱辘,两边绑东西,一车大概能装五六百斤。
也就是说,每个人只要装几袋粮食,任务其实非常轻松,特别是刘信几人,扛起一袋一石份量的粮食,轻若无物,几趟下来,包括绑好,也没出一滴汗。
大家装好粮食,体息了一阵就开饭了,还是稀饭馒头咸菜,这顿饭提早了一个多时辰,等下还要卖力推车,每个人都是尽量饱涨,像风转残云一般,将多达好几筐的馒头和两大桶稀饭一扫而光了。
刘信两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差的饭菜,却也只能拼命的吃,在行军路上可不会给你吃饭的机会。
等民夫们吃完,一队负责押运的官兵就围了过来,分两边坐立,大多拄着长枪挺立,只有几个手扶单刀的人可以自由走动,在维持秩序。
刘信细细一数,竟只有二十四个人,仅有三人着布面软甲,两个人带了弓,其他都是炮灰枪兵,他们不是正规士兵,只是弓兵,所谓弓兵就是乡勇民壮,比民夫们强不了多少。
简直太儿戏了,就这样的军队,怎么能防御盗匪?难怪赴军役的危险性这么高。
刘信甚至不无恶意的想到,可能这些弓兵一遇盗匪就会一哄而散。
这简直像开玩笑一样。
刘信虽这么想,但官兵的领头人却官威十足,他手扶单刀,巡视了一遍车队,就大声宣讲。
“都给我听着,尔等统统给我卖力推车,谁要是偷奸耍滑,老子的鞭子可不长眼。
车队行五里一歇,余者不准停步,违令者,严惩不贷!
…”
那个军官一讲就讲了十几条禁令,轻则鞭刑,重则砍头,令一众民夫们禁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