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钟不喜欢现在的空气。
相对密闭的八角笼里面,汗味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给台下嘶吼着如同饥饿的野兽的一般的观众们提供着刺激他们这帮懦夫的肾上腺的毒药。台下的声浪一阵大过一阵,如果仔细听去,好像都是在说同样的一个口号。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阎钟叹了口气,这是他谋生的手段,从十三岁就开始做的事情。
日复一日地战,战。战!
好像有点烦了。
风声骤起,两根皮肉虬结的手指尖离阎钟的眼睛越来越近了,带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阎钟已经腻烦到很涣散的瞳孔对了下焦,手指尖模糊,看清楚了后面那张男人的脸。那是一张很倔强,同时包含着狠辣和不甘的,被血迹所污染的脸。
“咏春的‘标指’,你没招了。”
阎钟开口,声音不高,但却如同铁锤凿地,一字一顿。只看阎钟探出左手,速度竟然比对手的“标指”还要快上三分。这一手干脆用震劲将他打飞就算了吧,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对手,又是枯燥的一天,阎钟甚至想打个哈欠。
台下一名穿着宽大的兜帽卫衣的中年人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出手的阎钟,虽然仅仅是眼神的注目,但是台上的阎钟不由得混身一震,全身毫毛立起,像是被什么噬人凶兽盯上一般,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灾。
阎钟纵横地下拳坛超过十二年,从来没有这么大祸临头的感觉,仿佛下一刻自己的头颅就会被什么人打成一地番茄酱,这种感觉实在是...
糟透了!
阎钟心神巨震之下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作为一个武人的本能,一声狂吼之下,探出的左手化掌为拳,隔开对手的标指,右手蓄力,以剑掌的姿态狠狠贯出。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但是离擂台比较近的观众居然听见了一声脆响,那不是武术能发出的声音,而更像是一声...
剑鸣!
一个带着狂热神色的观众突然停下了动作,呆愣在原地,手颤抖着摸自己的两颊,湿润润的感觉从指肚传回,让这个观众的喉部发出了不正常的“咯咯”声。
“杀...杀人啦!”
惊叫声连成一片,刚才还为了台上精彩比斗欢呼的人们此刻却如同受了惊的绵羊们四散奔逃,挣扎着要从这个地下拳坛里面仅存的出口逃离,逃离开那个染血的八角笼。
“滴答...滴答...”
鲜血不断地流在八角笼的地面上,阎钟保持着剑掌的姿势,大口喘着气,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满是冷汗,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旷世决战一般,近乎于脱力。
而他的对手,也是在地下拳坛小有盛名的一位拳手,此刻正在用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阎钟,那种感觉却不是一般的盯,而是死不瞑目。
是的,阎钟的右手此刻还停留在他的喉咙里面,一招剑掌直接将他的喉管贯穿,鲜血还在不要钱一般往外流失,一同流失的,还有这名拳手的性命。
可惜,到了了也没留下个名头,不可谓不遗憾。
地下拳坛老板此刻也惊呆了,阎钟可是老拳手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收不住力的情况?正当老板打算下去质问阎钟的时候,阎钟动了,朝向的却是八角笼下最后仅剩的一位观众——那个兜帽中年人。
“是不是你!”
阎钟一声暴喝,双手抓住粗大铁丝缠结的八角笼网,双臂肌肉上青筋暴起,用力朝着两边拉开,随着“嘎吱”一声,铁丝网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阎钟就宛如出膛的子弹一般奔向台下的兜帽中年人,脚下甚至将水泥的地面踩出一个个小坑来。
兜帽中年人却恍若被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只看见阎钟在短短一两秒内跨越了十米以上的距离奔向最远端的兜帽中年人,一声清鸣,剑掌再次出手,五指上鲜血仍稠。这手剑掌就是一柄杀人利刃,剑出人头落!
“千金难买一声响...好俊的功夫...”兜帽中年人用左手缓缓摘下兜帽,语气平和,就像是在跟市场小贩打交道一般。然而阎钟却感觉不到半分轻松,只是因为兜帽中年人仅仅用了右手食指,点在自己的剑掌之前,就停了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
而且虽然这兜帽中年人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是自己若是再进半招,就一定会被其毙于手下,若是退上半步,自己右掌是否还能留在身上就不遵从自己的意愿了。想及此处,阎钟的冷汗凝聚在眉间,阎钟甚至不敢放松让冷汗留下,在眉峰处凝聚出一个小小的水滴。
阎钟看向兜帽中年人的长相,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你能在随手拦下的出租车司机的身上找到的那种脸。只是那双眼睛极为神异,阎钟一看之下就有点神情恍惚,仿佛身处血腥的战场,残肢断臂之上插满刀剑斧钺。
“知进退...不错...好苗子...”中年人赞许了一句,左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一团光影升腾而起,形若大门。大门上没有任何别的装饰,仅仅就像是一扇普通的城门,但是那种古朴苍凉浑厚的道韵天成感,让阎钟甚至有种躬身拜下去的冲动。
“武道天门开...接引!”随着中年人一声敕令一般的怒喝,光影大门穿过了阎钟的心口。
阎钟只感觉自己的大脑被硬塞进了什么东西,好像有些是玄妙的招式,有些是精致的理论,还有很多情绪,不甘,愤恨,怨怼...阎钟看到了人类从刀耕火种起,拿着尖锐的石片与野兽搏斗的景象;青铜时代的长剑在铸剑师的手下淬火时候腾起的光炎;近代无数武学大家传道、搭手、生死相搏的景色。
还有一头在仰天咆哮的凶兽,状如虎,吼如牛,肋生双翼,瞳冒磷火。凶兽似乎是转头看了一眼阎钟,阎钟竟然能从那双磷火一样的双眼里面读出留恋和不舍,但很快这头凶兽又消失在之前那扇大门之中,仿佛从来没来过一样。
“这是?”阎钟喃喃,泪水却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好像心底里有什么被打开了一般。这种感觉阎钟很清楚,他经历过一次。
那是他九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打拳的时候,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父亲的身上,一刻也未曾远离。那种仿佛绽放出生命的光华,在动作中愈发浓香的武道烈酒,深深吸引着阎钟,那一刻他便知道,他这辈子,一定是个武人。
这种感觉,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
兜帽中年人看着阎钟胸口冒出的一个赤火为底,断剑为芒的符号,脸上涌现出一丝丝轻微的嫉妒。
“居然是上品...好运的小子...接引这么多还是第一次见到上品的...这样看来第一个世界你就能快速成长了...真让我嫉妒...”
兜帽中年人说着还在恍恍惚惚的阎钟胸口用力一推,胸口赤色断剑符文爆发出猩红的火光,瞬间吞没阎钟,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般。只有拳台上尚未干涸的鲜血和仍有余温的尸体证明,阎钟这个人不是没有存在过的幻影。
这种诡异的场景令一旁观看的地下拳坛老板惊呼出声。兜帽中年人转过头去看着老板,露出邪性的笑,那是野兽准备进食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神情。
“现在我念头不通达...就请你宴请我一下吧...”兜帽中年人欺身而上,转眼间就出现在地下拳坛老板身前。
兜帽中年人右手抬起,举在老板的头顶。老板此刻倒是真的被吓傻了,经营这种涉黑涉暴的场所的人又岂是什么善类?但是在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面前,老板如同一只目睹同类被屠杀的小绵羊,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对了记住我的名字...免得到了阎王那里...还要做个冤死鬼...”中年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我叫睚眦...”
手掌落下,溅起一堆黏稠而腥臭的东西。睚眦满足地甩了甩手,手上诡异地没有沾染一点不洁之物。
只是睚眦那因为陶醉而眯起的双眼,在灯火不明的地下拳坛里面,闪耀着烁烁寒光。
“上品武道真解...阎钟啊...你的一记剑掌...是要还的...”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