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你从至正三年起,就积欠田租二担三升。”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削瘦老者一边将手中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一边义正言辞的宣读着账目。
说罢,看了一眼跪在他面前的两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后继续才继续说道:“积欠税银……”
老者身后一个穿着皂白色官吏服的差役见状连忙躬身将手中的摊开的账簿捧到老者面前,老者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接道:“积欠税银二两四钱。”
“还有加上历年来没有清算的税赋是七两八钱,加上这十几年来的利滚利,税翻税,合计是”老者说道这里话语顿住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将算盘打得震天响。
呼!呼!呼!
地上跪着的两个男子,一个已经是鬓发半百的垂朽老者,此时正将头死死的磕在地上,听着老者的算盘声响不断,肩膀不住的抖动,连带着整个人都颤动不已,呼吸声更是犹如破了洞的风箱一般,嗤嗤作响。
而他身旁的青年男子却是颇不服气的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双手握拳紧紧的杵在地上,常年炙烤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此刻也是泛起一层潮红。
骨架明显要比常人宽大的他即便跪在地上也要高出老者的腰际,扬起的削瘦脸颊上透出一股倔强。
大抵是过了良久之后,那股让他心慌的算盘声才停止,老者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道:“一千三百零四两!”
声音一出,仿佛蕴含仙佛神力一般,地上老人犹如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颤动不休的肩膀瞬间便凝固下来,片刻之后,惶恐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道:“大人,你就是把小人剁零碎拿去卖了,也卖不出二两银子啊!”
老人几缕杂乱的银发飘散在沧桑憔悴的脸上,急得眼眶中已经泛起了泪花,一只手拉扯着老者的官府前摆,另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不断的比划着。
青年也是牙关紧咬,神色不愤,要不是怕闯下大祸,恐怕早就奋起反抗了!
“来人呐!”老者一荡袍服,面无表情的大喝一声。
“在!”两名差役闻言立刻回道。
“进屋搜缴!”老者并指戳向青年身后的破旧木屋,大声喝令差役。
两名差役瞬间便蛮横的撞倒青年,径直冲进木屋内,瞬间便响起了两声女子的尖叫声。很快便是翻箱倒柜的声音以及阻拦的声音,没过多久就是两声兴奋的大叫声。
“找到了,是谷子!”
两个差役欣喜的拎着一个装满一半左右的麻袋走出来,麻袋后面还缀着两双手,但一到门口便松开了。
“军爷,这不是谷子,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啊!你不能拿走啊!”跪在门口的老人见状瞬间便扑到麻袋上哭喊起来,大叫道:“军爷,不能拿啊!”
“放手!快放手!”两个差役急忙伸手拨弄着老者的枯瘦的身体。
“军爷,你要是拿走它,我们全家人就没命了啊!军爷!”老汉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起,却将麻袋拽得紧紧的。
“你个老东西!给我打!”两个差役顿时恼怒了,对老汉拳打脚踢起来。
“滚,你们两个恶吏!”一旁的青年见状,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顿时喷涌而出,猛地站起身,挺身出拳,径直捣向两名差役的胸膛。
砰!砰!
“哎呦!”两人不防之下顿时受力摔倒,顿时大怒,道:“大胆!好你个刁民,竟敢殴打官差!兄弟们,上,打死他!”
说着两人迅速起身扑向青年,眨眼间又有两个差役从老者身后出来,也一同扑向青年。
“阿爹,你先后退!”青年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看着气势汹汹的四人面上毫无惧色,握紧拳头扭身就迎了上去。
“看拳!”青年显然不是第一次打架,攻守转换间毫不生涩,身形灵敏的避开一个差役的双爪,一拳砸向另一人的面门。
“啊!”被砸的差役没有躲开,直接捂住眼眶惨叫着退到一旁,半天没敢再上来。
青年依仗身高力强,以一敌三,虽然落在下风,却也毫无败势。
“啊,阿虎,快住手,快别打了!”一旁因为儿子和差役大战而愣住的老汉陡然惊醒过来,急忙出声叫道:“军爷,你们不是要谷子吗,都给你们,不要再打了。”
老汉看着搏斗的三人,含泪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麻袋放开,大声劝解道:“阿虎,住手!你在不住手我就撞死在这树上!”
民不与官斗!阿虎这个混小子,和他说过多少遍了也不听。
老汉说着就要往旁边一颗木桶般粗细的柳树上撞去,青年见状急忙大叫,道:“爹,他们都打你了!”
“孽障!还敢顶嘴,住手!”老汉显然是真发怒了,声音都略显扭曲的吼道。
“哼!”青年见状不敢违逆,只好怒哼一声后束手就擒,任由三人将他扑倒在地。
“好你个小崽子!竟然敢打老子,给我打,狠狠地打!”三名差役将青年扑倒之后显然没有就此住手的意思,狞笑几声后就开始对青年拳打脚踢起来。一旁受伤的差役见状也立刻加入,四人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殴打着青年。
“咳咳!咳!”青年虽然身手不错,但是由于常年饥饿,显然身体并不算强壮,很快便开始咳血了。
“军爷,几位军爷,不要打了!不要在打了!再打就打死了!”老汉见事情显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发展,立刻慌了,急忙上前叫道,说着还扑到青年身上替他抵挡拳脚,很快就同样咳起血来。
“好了好了,别打了,再打这老东西就要死了。”一个差役突然叫停了其他人。
“呸!老东西,这次算你们运气好,竟敢殴打官差,要不是怕你们浪费县衙的粮食,非得让你们进去吃几天牢饭不可!”一个差役临走前还不解气般吐了一口唾沫。
几人转身便点头哈腰的来到老者面前,谄媚道:“老爷,这刁民没吓到您吧,要不要小的们再教训他一顿。”
老者厌恶的瞥了地上的两人一眼,不耐烦道:“行了,拿上那袋谷子走吧,去下一家收粮,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说着转身走了,一个差役急忙过来拿上那半袋谷子追去,嘴里还嘀咕道:“这破谷子拿来喂马倒还差不多!”
……
“唔。”好一会儿,青年才转醒,口中呓语一声,下意识的便伸手摸向受伤的肋骨。想要直起身来,才发现身上的老汉,瞬间便急了。
“爹,你醒醒,你醒醒啊!”轻轻摇晃了两下老汉,青年焦急的叫道,陡然转头想着木屋内叫道:“秀儿,娘,你们快来看看,爹晕倒了。”
木屋中脚步声响起,很快便冲出来两个女子,一个同样银发半百之龄,满脸风霜之色;一个却正是豆蔻年华,只是衣衫破旧,脸色苍白,虽是如此,但秀丽清爽的模样依然夺人眼目。
“老头子/爹,你怎么了?”两人惊慌的声音如出一辙,四只手同时打上老汉的肩膀,将其扶了起来。
很快,年轻女子转而搀扶青年,口中担忧地问道:“虎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我身强体壮的,不碍事,修养两天就好了,快去看看爹怎么样了。”青年朝着女子笑了笑,安慰道。
“我扶你起来。”
三人很快相互搀扶着进了木屋,留下一片狼藉的地面随风吹逝。
……
奈何祸不单行,时至傍晚,木屋前难得的沉寂陡然被一道大叫声打破。
“赵老四,你欠我们老爷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片刻后,老汉和青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屋门前,只是老汉一脸的为难之色,青年却是怒目瞪视着门外的六七个家丁打扮的壮汉,尤其是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丑陋独眼汉子。
“肖管家,你看我家今日刚缴纳了赋税,实在是没有余钱了,能否暂缓几日在偿还张老爷的银子?”老汉贴着笑脸将往日说了无数次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岂料,结果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赵老四,你欠我们老爷的三百两银子已经拖了一年了,今日休想抵赖,也甭想拖延了。”肖管家眯着独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既然你没有钱,那就用你家的十亩地契来抵押吧,等将来你有钱了可以随时来赎回去,怎么样?”
“哎呀!肖管家说笑了,祖传的田地怎可用来抵押呢?此话休要再提,我是绝不会同意的!”老汉顿时将头要成拨浪鼓。
一旁的青年却是勃然大怒,道:“姓肖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当初向张老爷借的二两银子我们早就还给你了。你还想要我们还三百两,你做梦!”
“你这是讹诈,我们要到官府去告你们!”青年搬出了以前无往而不利的杀手锏。
“哈!哈!哈!”没想到肖管家气焰的仰天大笑三声,笑眯眯地说道:“以往我的确是怕你们去官府告我,但是现在嘛……”
“哈哈哈,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自己刚打过官差吗?恐怕一到县衙县老爷第一个要抓的就是他了。”
“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让他去告!”
……
周围的汉子尽皆配合着肖管家,放声嘲笑着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