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隆盛特殊的一天一夜,便就是这样结束了。早晨的东边天空,泛着白光,跟昨日景象,并没有什么区别。云鸿早早醒来,坐在床头,有些睡眼朦胧。那两只红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了,原本的喜庆,只留下一堆灰白的泪痕,其他的,倒是跟昨夜没什么区别。喝了琉璃送进来的药,又添了锦被,身心疲倦了一日,虽然陌生,竟然也还是在这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安稳的睡了一夜,休养了一夜,如今起床,所有的不适和疲倦,都一扫而光,只觉得神清气爽。
几声清脆的敲门声,随即门支呀一下被打开。琉璃喜笑颜开地端着水盆帕子等洗漱用具,轻飘飘的进来了,她后面紧跟着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姑娘,清雅秀丽,端着一些首饰服装进来,只低着头,规规矩矩走了进来。到了云鸿面前,也是低垂着眉眼,然后直直跪下,却把手中的衣物高高举在头顶,声音低顺,但说得不卑不亢:“奴婢画眉,是王爷赐给王妃的贴身丫鬟,以后画眉与琉璃姑娘,同是栖风阁的一等丫鬟。画眉伺候王妃更衣。”画眉,云鸿心下喃喃,低头看了看,不同于琉璃的伶俐活泼,而温顺沉稳,重要的是,这丫鬟长得也很养眼,即便和琉璃这样漂亮水灵的姑娘在一起,丝毫没有逊色,自有一番风味,这让云鸿很是满意。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丫鬟、仆从、侍卫、甚至是厨子,她都喜欢好看的。云鸿还未开口,琉璃抢先笑道:“小姐,昨晚洞房,王爷可是在别的女人那里过的呢,你不知道,今天早上王府里的议论声声啊,如果你在外边听着,一定会被那口水淹死的。”画眉心下讶然,惊异于琉璃的直接无礼,还能当着自家主子的面,直接评论主子的私生活,太僭越了。云鸿似乎不以为然,耸耸肩,然后扶起画眉:“画眉,你在我面前不必拘谨,既然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丫鬟了,那就和琉璃一样了。琉璃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我早就待她如无话不说的姐妹了,你既然跟了我,以后我们也会要在一起密切相处许多时光的,只要你忠心尽心,我也会真心相待的。”画眉起了身,依旧乖巧规矩低垂眉眼:“多谢王妃厚爱。”琉璃倒是忍不住:“我今年十五岁,跟我们家小姐同岁,画眉姑娘你多大了?我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画眉道:“今年虚岁有十六了,勉强可应你一句姐姐。”琉璃又开心地道:“那以后我就叫你画眉姐姐了。”云鸿见她们暂时还能融洽相处,心中微微惬意,便道:“以后套近乎的时候还很多呢,你们先替我梳妆吧,今天新妇还要上朝面圣去呢。”然后转身,伸了个懒腰,款款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两个丫鬟双双上去服侍。画眉这才抬头,看看这王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一向对女子十分宽厚温柔的王爷,会在新婚夜弃她不顾而去找别的女人。待她看清楚,便已呆了。眼前的女子,虽然只随意地披着睡衣,但隐隐透出玲珑身材,只略微有一些单薄,楚楚动人。长发逶迤,不加点缀,如瀑如墨。她的面容,她的眉眼,她的五官,她的肤色,她的神韵,画眉想不到任何词语形容,天上的仙女是怎么样的呢,恐怕都比不过眼前的女子吧。世上最绝妙的丹青手,只怕笔下也画不出这样绝美的容颜。在贤王府里生活,画眉见得最多的,就是美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可是仅仅只看了云鸿一眼,她被震慑了,她只静静站在原地,忘了世界,忘了自己,忘了呼吸。琉璃那样水灵可爱的女子,在云鸿身边,竟然变得那样黯淡了。不,不止是琉璃,画眉只觉得,这天下间,再无美人。画眉站在原处,只看着琉璃服侍着云鸿盥洗,哪怕就是洗脸漱口,她都觉得那一举一动充满美感,每一个动作定格下来,就是一帧绝世名画。待云鸿盥洗完毕,准备梳妆了,主仆二人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怎么不在身边,于是双双回头,看着画眉。画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失礼,吓得连忙跪下:“奴婢失礼,请王妃责罚。”看着画眉失魂落魄的样子,琉璃忍不住放声笑起来:“画眉姐姐,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怎么也被我们家小姐勾了魂去了?没关系,你多看我们家小姐几眼,看习惯了,其实也就没什么了。”画眉不敢移动分毫,只等云鸿开口道:“画眉,据我所知,贤王府里最不缺的可就是美人了,你看到我不至于反应那么大吧?还有啊,如果你再不过来替我梳妆,我耽误了面圣,那可就不是失礼不失礼的问题了啊。”画眉连声应下,起身走过去替云鸿梳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啊,上天是怎样造出这样的杰作。画眉小心地为云鸿梳理头发,那远看如瀑如墨的黑发,摸起来像柔软的绸缎一般舒服。琉璃在为云鸿上妆,画眉小心地、忍不住偷偷瞟几眼,那样的雪肤花貌,这样近距离观看,那五官精致得让人惊心动魄。画眉小心翼翼,只觉得内心在扑通乱跳,面对眼前的人,她虔诚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品一般。绝美的脸上,化的是朝圣的最正式的妆容,黛眉红唇都是按礼数规定,精致庄重,乌发挽起,一个简单整齐的朝云髻,缀两颗御赐南海珠,再配一支黄金镶碧玉的头簪。待梳妆完毕,云鸿在二人的服侍下,穿上了王妃的朝服。绛红色,配黑色腾纹,这是皇族的专用纹饰,因品级不同纹饰也有区别,云鸿是贤王妃,自然用的已经是一品诰命的纹饰了。除此,朝服束腰,宽袖,还有逶迤拖地的后摆,窈窕美好的身材、盈盈一握的细腰正好能很好显现,却更能显现尊贵华丽,庄重大气。看着镜子里的这样隆重的自己,云鸿瞥撇嘴笑道:“我现在也要梳妇人的发髻了呢。”画眉琉璃看着一个全新的云鸿,也忍不住为之惊叹绝倒。之前的云鸿美得像谪仙,几分清冷让人不敢亵渎;现在的云鸿,却庄重大方,让人心往神驰。琉璃迫不及待地催促:“原来小姐还可以换个方向这样美呢,咱们快点出去,让那府里的人看看,你才不是新婚夜把相公吓跑的丑八怪呢!”云鸿轻笑了一声,微微颔首,领着两位小婢出门了。
外边院子里,回廊里,一众丫鬟仆人似乎在忙里忙外,实际上早就眼巴巴盼着新主人的出现,本来对于新主人的好奇就是人之常情,加之新婚夜,王爷弃这位新王妃而去了别的姬妾那里,更是让众人想一睹王妃模样。当云鸿施施然出现的时候,院子里,又是一片被定格住了的情景。大家齐齐停下手中动作,只定定看着云鸿,目瞪口呆。画眉是比他们先被震慑到的人,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朗声道:“一个个都没了府里的规矩是吗?都不给王妃行礼了?”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在原地跪下:“参见王妃。”画眉俨然是他们头子的模样:“你们进了风栖阁,就要恪守风栖阁的规矩,事事以王妃为重,服侍王妃,尽心尽意,忠心不二,听明白了吗?”众人唯唯从命。云鸿只是很平淡,不及之前对画眉那样态度亲和:“你们只需忠心尽力,我自然也是不会亏待你们的。都起来去做自己的事情去吧。”众人应声而起,也只敢埋头干活,压抑着内心一片翻腾,只希望王妃快点离开,他们好聚在一起好好议论一番。云鸿这才开始环顾打量了一下,自己所住的这个地方。她住的这个阁楼并不大,也是官家住宅的普通样式,朱红的柱子,窗上繁复的雕花,规矩又呆滞,两边有廊,两边种着一些矮桂花,大概是秋天坐在回廊里纳凉时可以嗅着桂花香赏月。阁子前面是一个院子,并没有多么特色,打磨得光滑的青砖铺地,有一套汉白玉的小桌凳,墙边有一片蔷薇花藤,再前边,就是大门了。云鸿的整体感觉就是,地方小,格式装扮规矩简单,就像是普通的官宅,一点也不像一个一品王妃居住的地方,而且,比起她在将军府里的住所,都差太远了。但是若说规矩,却也不见得。因为院子的西北角,本是最空旷的地方,却非常突兀的,种了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正是春天,满树新绿的芽,生机勃勃。云鸿又回头看了看门匾上“风栖阁”三个字,不禁失笑。皇子正妻住的地方,种着一棵这么大的梧桐也就算了,怎么不直接把“风”改成“凤”呢,凤栖梧桐,这个景行,还真是一点也不掩饰他的野心啊。看来皇帝果然是对这个儿子宠爱得冲昏了头脑,不然其他皇子,谁敢这样触犯天威啊。可是他昨晚那副油嘴滑舌的样子,还有他处处风流的传闻,很难让人跟他把野心勃勃四个字联系起来。正纳闷着,画眉轻声提醒道:“王妃,王爷在正殿里等着您,这会儿,王府的大管家左二伯,在门口来接您过去呢。”大管家,那就是在这王府里,除了王爷外,最高权力者咯?姓左,想来就是左相府里,他母亲家的亲戚吧。云鸿心下想着,脚下却不敢耽误,走出门口,果然见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规规矩矩立于门前。见云鸿出来的一瞬间,他似乎也有些猝不及防,脸上露出惊异之色,但毕竟不同于画眉,虽然稳重,但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左二伯马上很快脸色如常,拱手行礼道:“老奴见过王妃。王爷如今在正殿里等您,老奴这就为王妃带路,不周之处,还请王妃见谅。”虽然是做奴仆姿态,但说话铿锵有力,不卑不亢,让人心生敬畏之感。云鸿知道,左二伯在这王府绝对是实打实的有权有势,比起她空有王妃虚名的主子强多了,如此客气谦卑,是在给她面子。云鸿也微微颔首笑道:“如此便劳烦左二伯了,我初到王府,还恳请左二伯偶尔能照应提点一番,云鸿不甚感激。”见王妃如此大方识体,左二伯心下定了定神:“老奴不敢,请王妃跟我走吧。”
出了风栖阁,视线里的景象便看着舒服顺眼多了。绿荫繁花,亭台楼阁,水榭高台,处处雅致。这让云鸿很是郁闷,怎么这偌大的王府,就她这个女主人住的地方那么简单沉闷。一路上所经过的地方,但凡有丫鬟仆人甚至侍卫的地方,都有被云鸿美貌惊艳到,一如之前风栖阁里的仆人。云鸿心下有点发怵,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确生得美貌,但之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她要么只待在自己的卿云阁不出门,无聊出门去玩,哥哥也从来不让她以真面目示人,总要经过精心伪饰,才放她出去。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有这样的震撼力,总觉得太夸张了,于是越发忐忑起来。
风栖阁离正殿不是太远,所以一路走来很快便到了。不管怎么样,云鸿心中还是颇为紧张的,毕竟,人家现在好歹也是她的丈夫了,昨天还跟人家正儿八经拜堂成亲,晚上也有一些短暂的交流,甚至于,他救了她一命,只是两两还不曾相见。云鸿知道他风流不羁,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她自己在闺中也多次听说过这个俊逸无双的王爷,况且,他是景庭的弟弟,应该会有些相似吧。众目睽睽之下,云鸿明白自己的身份,收拾好自己那些零碎的小情绪,一脸平淡如水走了进去。正殿里很宽敞,里面却只站了两个侍卫,两个丫鬟。正面的主位上,景行也同样穿着绛红色朝服,正端起茶杯,云鸿进来,他抬眼望去,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只剩下杯子停在半空,抬不起也放不下。景行抬眼的时候,云鸿亦也朝他望去,一眼定住,仿佛身体和灵魂也被定住了似的。这个男子,生得真是好看啊。怪不得琉璃说他像星星,像月亮,真的是皓如明月,灿若星辉。这个男子生得,真是好看。时间和空间在彼此之间短暂静止后,景行率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水面,那样温柔,袭人。笑道:“王妃果然是.....天人之姿啊,看来我前面的这些年,算是白活了。”云鸿心中也暗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然被美色给吸引住了,好歹自己是有心上人的啊,好歹自己曾经每天面对的是英俊勇猛的定国大将军啊。昨天见识过景行的无赖,四下也并无外人,云鸿也懒得跟他说“承蒙夫君错爱”之类的客套话,也有些戏谑的看着景行,笑道:“王爷也是风华绝代嘛。”笑意在景行脸上层层荡开,他的眼睛闪烁着,道:“所以我们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说罢,便走过来,牵起云鸿微微发凉的手,道:“走吧,随我见爹娘去。”云鸿翻翻白眼,还真以为我们在做普通小夫妻呢。她知道,自己怎么也不会真的和这个人做夫妻,可是现在她的命运被安排到这一步,不能反抗,只好表面上好好配合。她这时不是云鸿,而是定国府二小姐。当两人走出正殿大门的时候,外面的众人几乎是以一种膜拜的眼神看着他们。王府里,从来都是赏心悦目的,有俊美无双的王爷,还有千姿百态的众多美人。可是当王爷和王妃站到一起的时候,整个王府,好像都为之焕发光辉了。画眉站在一边暗暗舒了一口气,原先见到王妃的时候,惊异于她的天人之姿,还担心王爷与她并肩,会显得黯然失色,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心太多余了,这才是一对璧人啊。之前那些美人们,和王爷站在一起,虽然也算登对,如今这样相比,全不及这般天造地设。两人都是单看就很惊艳的人,放在一起,更加大放异彩,让人挪不开眼。旁边的琉璃也是双目放光,一边还不忘对画眉说:“你家王爷实在是太好看了!”画眉低笑:“王妃才是绝美无双。”于是,景行就在众人膜拜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地牵着云鸿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