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的快,最后七天的假期很快就过了。踏上北京的列车,向梦想出发。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不甘平凡,讨厌现在我。北京的生活就在工作和出租屋里两点一线的过着。
这天回家的时候,我站在家门口打开背包,发现钥匙掉进小口袋的夹缝里,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我低声咒骂了一句,突然听见屋子里有人穿着拖鞋软塌塌地朝着门口走过来,脚步声一听就是妈妈。她打开门,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愣着干吗,赶紧进来,外面一股热气。”我不是做梦。她说话还是这么快速果断,带着一股天生的冲劲儿。
“你怎么来了?”我很惊喜,可是话一出口就有点儿不对味儿。我站在自己家门口,问自己亲妈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幸亏她毫无知觉。她从来不像我这样喜欢东想西想的。“废话,当然有事,”她把拖鞋扔到我脚边,“赶紧进屋擦擦汗!”我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擦干,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镇可乐,刚拉开拉环,就被夺走了。我妈把它放在茶几上:“冰凉冰凉的,对脾胃都不好,刚从外面进来,喝点儿温水最好,这个放在这儿晾一晾,暖和了再喝。”
“妈,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可乐应该放暖和了再喝的人。”我从茶几上重新拿起可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真他妈舒服。
她没有再唠叨,突然叹口气。
“你啊……要是你爸这么说,借你十个胆儿你也不敢顶嘴!”“我喝一百罐可乐,他也不见得能碰见一次。”
我说完,我们两人都沉默了。我低着头,我妈出现在客厅门口,面无表情,我举着可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客厅里只有可乐罐里面的气泡争先恐后地破裂,制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四少,”半晌我妈突然开口,“今天上班……怎么样啊?”
“挺好,”我说。
我坐到单人沙发上,我妈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状态很像三堂会审。
“喝点儿解解渴差不多了,你那胃受得了吗,我不吱声你还喝起来没完了!放茶几上,一会儿再喝!”
我妈突然插进来一句话,瞪着眼睛,声音急促尖锐,吓得我小心脏一收缩,可乐差点儿脱手直接朝她飞过去。
我撇撇嘴,把可乐放回到茶几上。我在旁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可乐。
“主任是谁啊,男的女的,多大岁数?”我妈开始和颜悦色地转移话题。
我顺坡下驴:“男的,大学生,刚毕业,经济师,叫李纯。”
“大学生?男的?”我妈不知道又开始想象什么了,“能靠谱吗?自己就是个孩子,怎么当主任带实习生啊?”
她突然掏出电话开始翻通讯录:“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刚好认识你们一个副行长,我问问她,要么换经济师,要么调个人带。这哪行啊,这抽签肯定有猫腻!”
我皱着眉头试着反抗:“你别听风就是雨,年轻经济师的教学水平未必没有年纪大的经济师好。”
我妈突然笑了,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年轻,年轻当然好。”像你爸那样找个年轻的。
我一开始完全摸不着头脑,我脸色有点儿发青,但也没说话。不过,我知道我不是不想讲话,只是碍着面子。
然后我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王阿姨也很年轻。
“当年是你非要离婚的。”我轻声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终于看到了她对我爸再婚的一点点醋意和不满。原来不是丝毫不在乎的。可是不是这种方式,也不应该是。
不是两个人各自生活单身到老,互相折磨。
我妈突然站起来,我抬头,她的眼神里有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愤怒和悲哀。
我说不清,总之看得我心里一阵阵难受。
然后她平静下来,说:“总之调组或者换经济师的事情,我再跟人家沟通沟通。你也别四处乱跑乱玩了,有时间好好温书,我看人家很多要上班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学习各种其他外语或者经济课程,你也上点儿心!”
说完就走到玄关那里,换上了高跟鞋:“先走了,我下午还有个会。”
直到大门被关上,发出砰的声响,我都仍然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呆滞的石像。我拿起手机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说了下今天我妈的事。
“爸,如果我妈说想跟你复合,不想让你结婚,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他惊讶地看着我,很长时间之后,才笑了:“傻孩子,怎么可能?”
这就是大人回答问题的方式。他只说不可能,却不告诉我,是不可能在一起,还是我妈妈不可能妥协回头。
然而,我的勇气已经见底了,我没法儿继续追问。
我站起身开始倒水。我瘫在沙发上,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四少?”
“什么?”
“你……我和你王阿姨结婚……你真的不介意吗?”
我低头笑了。
这不是我最想要看到的。
我不希望他们结婚,因为我有自己所希望的。
“不介意。”我说。
我把玻璃杯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对自己说:“还是喝点儿温水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
我悄悄拿起我房间的分机。
我拨过去,拨号音刚结束,就被接了起来。
“您好,”我妈的声音依然很有一精一神头儿。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她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吗?打电话的人不是我爸就是我,说什么“您好”啊?
“妈?”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哦,是你啊。”
原来她在等领导的电话,手机刚响,就接了起来,根本没看是谁。
“怎么了,什么事儿?”
我踌躇再三,终于把道歉的话说了出来:“妈,今天是我不对,我……”
她打断我:“行了行了,小孩子懂什么,你要是就为这个,那没必要。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多上点儿心就行了。我先挂了,我这边还有事,我怕一会儿领导电话打不进来。”
我长叹一口气,我妈还是我妈。我亲妈。
可能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快,她放慢了语调:“今天没时间,我明天给你往家里打电话吧,你上班的事情……我看看能想到什么再嘱咐嘱咐你吧。你上班了,也不是小孩儿了,补习也好,以后的发展和目标也好……”
她停顿了很多次,好像思路也很混乱,反正我是没听懂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妈。”
“啊?”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说!”又急上了。
“我不想换班组,我们主任也挺好的,你别瞎操心行吗?”
她半天没说话:“行,你自己看着办吧,咱俩改天再谈。我挂了。”
我长出一口气。
脑子里出现的竟然是舒曼的脸。
她笑嘻嘻地,像是开玩笑,很随意,但又非常真诚。
我们坐同桌吧。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各自想要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许那已经都不重要了。我以幸运儿的身份进入了一个并不属于我的单位,背后的家庭也很快会重组为我不熟悉的家庭,而我自己,好像一下子就从扩大的缝隙中掉了下去,谁也没发现我不见了。
最容易令人感到温暖和惊喜的是陌生人,因为你对她没有期望。
最容易令人感到心寒和悲哀的是亲人,因为你爱他们。
我只是突然想要抓住一个陌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