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王阿姨的“喜宴”的确很简单，就是两家一起吃了个饭。
席间没有聊到任何敏感话题，甚至可笑的是，我竟然成了主角——又或者说，我背后的央行。王阿姨家就像是找到了破冰口一样，绕着央行开始夸奖我。王帆的外婆拉着我的手夸我长得好看阳光帅气（从这一点我就知道他们实在是没话找话，不过我不反感），还嘱咐小王帆：“哥哥成绩特别好，要以哥哥为榜样，跟哥哥好好学，听见没？”
王帆一边吃虾，一边乖巧地点头。
他真的很喜欢吃虾。
国庆假期的末尾，他们就搬了进来。家里三间屋：我的房间，我爸的主卧，加一个不大的书房。王帆就住在书房里面。
墙上的空白重新被爸爸和王阿姨的合照填补。并不是张扬的结婚照，只是一张朴素的合照。王阿姨画了点儿淡妆，面相和善。
我有一点点不自在——毕竟是生人。但我对这两位新住客没有什么反感或者叛逆。我没法儿做到很热情，虽然我已经尽力在欢迎他们了。
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少谈起国庆假期的这几件事情。她的口气也平和很多，好像在回避什么，甚至有种故意平静的做作。
我没有戳穿。
只有当我提到财产公证的时候，她重新恢复了铁娘子的风范。
“不愧是我儿子，关键时刻还是能想得周到。这种事情必须先小人后君子，否则以后有纠纷了，那才真叫伤感情呢，不如早点儿都算清楚的好，对你自己也好，毕竟父母都不年轻了，你也要长大了。”
然后顿了顿。
“不过，和他们好好相处。别太亲近，也别太客气。……你自己把握分寸吧，关键是好好工作，有什么事情，跟妈说……跟你爸说也行。他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爸。”
这种情况下，我们全家每个人说话都有忌讳。可是我听得懂。她并没埋怨什么，也没有猜忌王阿姨会对我不好。很多话没有恶意，只是说出来都会变味道而已，我懂，这就够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有点儿消沉，不大爱讲话，听培训时候不求甚解地记笔记，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就跟把魂儿丢了似的。
平凡很体贴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说没，只是心情不好。
舒曼打完羽毛球回来，满头大汗往旁边一坐。她最近忙着组织羽毛球联赛的训练，完全没注意到我的伤春悲秋。
听到平凡的担忧，舒曼咧嘴一笑：“你们这帮女生男生，一天到晚不知道忧郁个什么劲儿，一生下来就好像别人欠你500块大洋，还是利滚利。”
我没理她。
平凡突然很脱线地问：“你们吵架了？”
舒曼呆住了：“我这么人见人爱，谁忍心跟我吵啊？”
原本听见这句话我应该笑的，却突然忍不了了，把凳子往后一扯，从她背后挤过去跑出门了。
只听见她在背后急三火四地大叫：“喂喂喂，我是开玩笑的！”
坐在走廊的窗台上，背后有秋天的阳光。温度虽然不高，可是也暖洋洋的。我佝偻着背，面无表情地呆望着来来往往的人。
突然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女孩子，穿着前两天刚发下来的一套工作服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很有个性的粉色小T恤，长发披肩，容貌清丽，姿态自信昂扬，步伐轻快。
就像一道光照进来，旁若无人。
我承认我看呆了，紧盯不放，觉得她有点儿眼熟。
想起来了。我的某张照片中有她，无意中闯入镜头的那个极漂亮的女孩子。
平凡远远看到我，跑过来一屁一股坐到我旁边：“你没事儿吧？”
我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事儿，我说了，心情不好而已。你快看那个女生多漂亮。”
简单的八卦引擎嗡嗡地转：“我知道她我知道她，她叫周茜，咱们新任司花！”
“这才培训一个多月，司花就选出来了？投票的时候问我的意见了吗？”
平凡大叫：“你还想选谁？”
我思前想后，继续缩脖子倚在墙上：“……就她吧。”
“我听说，她家特别有钱，老爸老妈都是当官的，要不就是什么书香门第的世家，反正你看她的气质和穿戴就能看出来。”
的确，粉嫩清秀，带点儿婴儿肥，格外像是走纯正富养路线的公主。
“而且很漂亮，成绩特别好，文理科都很牛，当年在师大就很出名，好像人也很随和亲切，总之很完美。”
平凡长叹一口气：“你说，人家在娘肚子里是怎么长的呀？”
我也长叹一口气：“你说，人家的娘，长的是什么肚子啊？”
回班的时候，舒曼正跟几个男生侃NBA，我进门她都没发现。
老大，刚才好歹我生气也是跟你有点儿关系的，你能不能别这么快置身事外啊？你应该露出一点点诚惶诚恐的表情，眼睛躲躲闪闪，赔着笑脸说，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你没事儿吧？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和好吧。
我脑补了半天，只能迈步进去。
那时候伤春悲秋的情绪泛滥到极致，主任翻开课本开始缓慢地施展催眠术。我趴在桌子上，眼泪缓慢地渗出来。
有种自己一无是处的感觉，谁都不在乎我。屁都不是。
舒曼用胳膊肘碰了我好几次，我没搭理，假装睡着了。
不过后来装不下去了，因为鼻涕。
我很不好意思地把手伸进书桌里胡乱地翻找面巾纸，抬起头，发现面前桌子上就摆着几张。
还有一张字条。
“哈哈哈哈，装睡——你吸鼻涕的声音我都听到啦，哭什么：P”
你大爷！
可还是很没有骨气地把爪子朝着那几张面巾纸伸了过去。
擤完鼻涕，趴下接着睡。
可是眼泪流不出来了。我使了半天劲儿，就是流不出来，见鬼了。
这个该死的舒曼。
后来还是慢慢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完成了催眠工作的主任夹着包离开，舒曼也早就不在座位上了。
不过，我面前趴着一张字条。
“我不认为我错了，刚才苍天在上我可没惹你——不过我勉为其难道个歉，别伤心啦！”
重点是，她用红笔在“苍天在上”和“勉为其难”下面画了加粗横线。
我横看竖看，两张字条连在一起看，终于还是笑了。
这个家伙，这是个什么样的奇怪女子。
然而就在她走进门，我对她绽放了一脸赦免的微笑的时候，她瞟了我一眼，突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半个公司的人都回头朝我们看。
然后我就看到平凡一口水喷出来，连韩明明都罕见地弯起了嘴角。
β屁颠屁颠地递过来一面镜子。
我睡觉的时候趴在了中午用来包饭盒的废报纸上面，字迹清晰地印在了我脸上，左右都有。
加粗黑体，一看就是头版头条，虽然反过来了，可依然一眼就能看懂。
左边：“育龄妇女”。
右边：“滞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