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叶沧起曾经说过,天上从来不会掉馅儿饼。若真要掉,也只会掉铁饼子,砸你个头破血流。
不知为何,叶澜止直觉天上正在砸铁饼子,本能地想跑路。
她几番婉拒,玉惊弦却说他本来打算送她的好东西就是“当师父”,只不过经历这些变故,才临时加码让她顶替凝华主理授徒。见玉惊弦吃了秤砣铁了心,她暗暗嘀咕,该不会那引情散对他的影响还没散吧?
净渠仙君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再纠缠下去,她只得认了。
不过,作为交换,叶澜止提出了一个请求:落羽杉所作所为虽说触犯的是仙门和妖界,但她到底是妖族,希望能够交由妖界审理惩处。
玉惊弦应允,让墨安先将落羽杉押下,交予战王凤邪处置。
“等等!”凝华喊道,“这不妥!”
无论是让叶澜止取代她,还是将落羽杉交予妖族,在她心里都是大大的不妥。然而玉惊弦并未给她申明的机会,只道了句:“与议事无关人等,退下。”
凝华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玉惊弦,眼眶微红。等到墨安走到她跟前,伸手示意她随他离开净天殿,她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被踢出净心门的主事者行列,成为一个无权无势的罪囚。
走出净天殿的这段路,看着短,走起来却远得怕人。两边的仙门弟子都看着她,眼神闪烁,交头接耳。她不聋不瞎不傻,知道他们在如何品评她。
“凝华,你没事吧?”
身侧,墨安担忧地问。
凝华没有理会他,高高地昂起头,保持她冷傲的风范,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今日她一时失策败给了叶澜止,但她绝不会认输!待熬过寒风洞酷刑,她必卷土重来,重得掌门垂青。届时,她要让那妖女死无葬身之地!
墨安见她额上、颈上皆青筋毕露,忧心忡忡地道:“叶澜止虽是妖族,但她心地善良,行止并无过错。凝华,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凝华斜瞪了他一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契约咒反噬是很严重的,你别再……”
“哼!”凝华冷冷一笑,随手擦掉唇角的血,“不劳代掌门费心!”
墨安一顿,停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是那么傲气的女子,受此打击,反弹必然更强。真不知她会做下什么事,只怕最终会害人害己。
墨安深深叹息道:“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一道红色暗影掠过,高大挺拔的男人落在墨安面前。
墨安回过神来,行礼唤了声“战王”。
凤邪没有看他,神色冷峻地盯着他身后被押的落羽杉。
墨安怕他有所误会,将发生之事悉数告诉凤邪。
墨安每说一句,落羽杉的头便低了一分。她不敢看凤邪,生怕他对她失望,生怕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我奉掌门之令,正欲派人将落羽杉送至战王之处,由妖族处置……”
“不必了。”凤邪行至落羽杉面前,“抬头,看着我。”
落羽杉轻咬红唇,犹豫间抬起了头。那眼中氤氲的湿意,令她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勾着暗火,好像要烧亮她的心扉,将她从内到外照个清清楚楚。
落羽杉轻轻摇头,没有言语。她欺骗他这么久,陷害他最疼爱的妹妹,搅乱妖界与仙门的同盟,死一万次都不足惜,难道还能企望他待她如从前吗?
突然,凤邪掐住她的脖子,掌心燃起的火焰瞬间将她吞没。
眼角的泪悄悄滑落,又被火焰蒸腾飘散。
“对不起……”
她的声音连同她的身躯,最终燃尽,化为一抔炭灰。
叶澜止甫一出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她晓得哥哥对落羽杉有心,落羽杉亦对哥哥有意。落羽杉之所以做下那些事,必然不是她的本意,而是受制于夜坤。澜止原想将她交给哥哥处置,好留得一个转圜的余地。岂料……
“哥哥,你会后悔的。”
“背叛之人,死不足惜。”
——背叛小分割——
经过几轮商议,终于定下了除魔之策。
以崆峒为首的魔物们已经洞悉了仙门和妖族的计划,很快就会有所行动。此时已无法再按照之前拟定的时间出动了,必须反守为攻。但是,魔物强悍又狡诈,仅一个数斯就害得仙门和妖族损失数百弟子。若简单地与一众魔物对垒,很难成功,还会伤亡惨重。
净渠仙君通过对钩蛇、数斯和银甲獬的研究发现,它们被封印千年,力量是相对削弱了的,根本无力逃出封印。帮助和支持它们逃离,并且指挥它们一路南下的,是魔帝崆峒。只要崆峒还活着,魔族无论胜负都可卷土重来。唯有擒贼擒王,集中所有力量击溃头领,让魔物们失却主心骨,方有得胜之机。
七日,只有七日时间做准备。
在这七日里,有很多任务要完成。
首先,蔺子言继续死守荒原幻境,叶沧起继续看守镇魔封印,防止再有魔物出逃南下;
第二,加强仙门和妖界的守卫,加固本门结界,同时抓住藏匿在落霞山里的怪物夜坤,确保大后方的安全;
第三,整合妖族和仙门弟子的仙法、武功、法器、法阵等方面的力量,进行三次除魔演习,以便调整进攻方针,确保一击必中。
七日之后,墨安代表仙门,凤邪代表妖界,带领众人直逼封印,斩杀崆峒!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落霞山忙成一团。练功的练功,试法器的试法器,排兵布阵的排兵布阵……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其中,忙疯了的不是代掌门墨安,却是主理授徒的叶澜止。
从普通弟子到师父,从师父到主理授徒,寻常人至少要熬个十几二十年才能做到,叶澜止短短几个月就跨级完成,一时间震惊仙门、妖族两界。
叶澜止又是喜来又是忧,喜的是当师父耍威风,简直不要太酷;忧的是自己毕竟是妖族公主,顶替凝华的位置,得罪的那是一大船的人呐!
妖族弟子都听说过澜止公主的废柴事迹,心底里对她不甚瞧得起。不过,被妖族自己的公主使唤,总比被那个冷脸的仙门凝华强上许多,所以还算配合。
仙门弟子可就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了。
他们自入仙门起,接受的教育便是“除妖务尽”。哪怕这些日子已经和妖族有所合作,哪怕对这位救了掌门的公主有了些许尊敬,可一想到原本的师父被妖族替代了,甚至被打入寒风洞受刑,他们还是相当不爽。
于是乎,叶澜止主理授徒的第一日便碰了无数钉子。
不是这个人迟到,便是那个人溜号;不是这个人病假,便是那个人事假……整整一天,她连全员长啥样都没看到,更别提教授净心门仙法要领了。实在没法子,她只好让现有人员进行自我介绍,顺便看看他们的本事。
第二日要进行演习,墨安让她整合人员,进行职责分配。这又该如何是好?
叶澜止只得带着几个还算靠谱的妖族弟子连夜赶工,将分配名单列出来。然而第二日一早,那名单公布之后,许多弟子认为分配不公,很是一顿埋怨。幸好墨安听说此事赶来镇住场子,才没让这至关重要的一次演习泡汤。
“澜止师妹……”墨安欲言又止,“算了,你先回净天殿歇息歇息。”
叶澜止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净天殿,看到铜镜中的自己,顿时明白了墨安那副表情是啥意思。她熬了两日,似个不停转动的陀螺,皮肤蜡黄,黑眼圈堪比熊猫,头发也总是胡乱一捋,糟得不成样儿。
“哦,这个鬼样子!”叶澜止把头埋进掌中,不忍直视。
净渠仙君走到她身边,轻道:“回来了。”
“别看我!”叶澜止把脑袋埋得更深,“丑死了丑死了!”
“我连你光溜溜的模样都瞧过,还怕……”仙君瞧她如此羞涩甚是可爱,禁不住调侃道。忽觉言语中有些不妥,忙止了话头,恢复冷淡的神色。
叶澜止撇了撇小嘴儿,转而将小脸儿埋进他的衣袍里,使劲儿蹭了蹭。
“嗯?”仙君疑惑。
“借你点儿仙气吸吸,美容养颜。”
仙君好不容易找回的冷淡面具登时破裂,露出一丝笑意。他伸手在她后脑勺上揉了揉,“主理授徒绝非易事,想放弃了?”
叶澜止深深吸了一口仙气,终于抬起了头,望向他,“嗯嗯仙君,你那日要我接下主理授徒的活儿,是为何?你明明知晓我这样做会得罪很多仙门弟子,也知晓我根本没有经验应对。”
“你面对的困难不止如此。”
“还有啥?”
“凝华对你恨之入骨,出了寒风洞之后,定会与你争权。一旦她夺回领导仙门弟子的主动权,必然与你一较高下。”净渠仙君分析道,“而在那之前,你还要面对除魔的风险。临阵换将乃是兵法大忌,玉惊弦此番用你替换凝华,名为奖励和补偿,实际上对你、对仙门是极为不利的。”
他说的这些,比叶澜止看到的、思考到的要深得多。
“可是为什么呢?”叶澜止并不理解,“师父那么疼我,又是掌门之尊,既然对我、对仙门都不利,他为何这般做?难道……他喜欢凝华,罚她去寒风洞是为让她躲过这场大战?”
“或许是,或许非,是是非非,需你自己思索。”仙君低下头,轻揉她的后脑勺,她这副眼巴眼望地瞅着他的小模样,实在是可怜可爱得让人想犯罪。
叶澜止半撒娇地道:“说了跟没说一样嘛!”
“你须记得,并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单纯、重情。”净渠仙君道,“有人之处,便有利益;有利益之处,便矛盾重重。”
没想到专注于修炼的仙君,对人情世故却也有着这般深刻的体会。只是如此一来,叶澜止心里也无法确定引情散对师父到底有没有效果了。她第一次感觉看不清师父,好像他躲进了碧水台的水幕之后,在冷眼看着世间棋局。只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师父身为掌门,不是最该以天下为先吗?
“我姐姐说过,大敌当前,不以破敌为重,只顾算计自己的利益,乃是必败之局。”
“不错。”
“那你还让我接下主理授徒的活儿?”
“你可以转败为胜。”仙君笃定地道。
无论别人如何质疑,仙君从来都是那个相信她、鼓励她、帮助她成长的人。叶澜止心悦非常,再度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将他搂得紧紧的,“我会努力的,明日开始,我要想法子立威,把那些仙门弟子制住。然后,然后……”
仙君指尖轻拈一个灵诀,点入她的太阳穴,“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澜止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包子脸肉嘟嘟的,小嘴儿轻轻噘着。
仙君将她拦腰抱起,放至床榻上,又扯了被子来为她盖好。然而她的睡姿仍不老实,双脚朝天蹬来蹬去,俩手爪子扯着他的头发不撒手,硬往自个儿嘴巴里塞。
“鹿肉,香喷喷的烤鹿肉……好香,好香……”
这场景,简直是:乱蹬与海塞齐飞,哈喇子共啃脸一色。
净渠仙君纵然满脸黑线,却已能熟练地将她的四肢塞进被子里,再将自己的头发和脸蛋儿拯救出来。好容易搞定她,仙君坐在床沿凝视着她的脸庞。她总以为是他在帮她成长,其实,若非她有一颗坚定的心,他亦无可奈何。
脑海中闪过两人亲密的一幕幕,仙君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来,靠近她的唇畔。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心下一懔,“邪君你闭嘴!”
邪君在魂魄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我没说话啊……”
仙君微微一囧,轻嗽一声道:“嗯。”
邪君登时来了精神,现身于铜镜中,一双红眸笑成两弯红月牙,“这回我可没怂恿你。自个儿想亲人家便亲下去嘛,快快快!”
该死,邪君又开始了。
“快滚!”
“哎呦喂,害羞了,脸红了,恼羞成怒了?”邪君调侃道,“你看看你,白活了七八百岁,这点定力都没有,跟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似的。出去别说咱俩是一家,丢本君的脸!”
“闭嘴!”
“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你要不要多看点文学类书籍,增加点儿词汇量?”邪君连珠炮似的道,“哦不不不,你需要多瞧点儿春宫,不然日后同了房,小丫头片子要嫌弃你的……”
“无耻!”
“嗯嗯,老爹老娘不无耻,去哪儿生下咱?”
仙君努力保持冷静,可邪君总能击中他的软肋,激得他又气又恼,偏又无可奈何。饶是打破铜镜,也无法消灭邪君,只会让邪君更加猖狂地在他的世界里跑来跑去。
“好吵……”叶澜止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地伸出狼爪,烦躁地抓挠。
仙君恐她伤了自个儿,忙倾身去捉她的腕。岂料狼爪自他胸前挠过,瞬间割破袍子,在他心口留下一道血痕。
铜镜中,邪君突然惨叫一声,仿佛受到重击,蜷缩成团,再无气力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