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止昂着小脑袋,故意说出这番话。若能让这位“淡定哥”紧张一丢丢,也算种小成就。
“嗯?”
“从千重鼎,到乾坤居,每次你身上的仙气消失之后,就会有很强大的邪气涌出来。”叶澜止逼近他的脸,继续道,“我们狼妖的鼻子天生对气息敏感,特别是你身上那种至阴至妖的邪气。你是不想被仙门发现自己被邪气污染了吧?”
“嗯。”
净渠微微颔首,竟十分干脆地认了。这反倒让叶澜止语塞,不知该如何继续刺激他。
“你……你……”
你堂堂仙门老师祖也有栽的时候?
你若任由别人欺负我,我就告发你?
你这个有邪气的家伙就甭端着仙君的架子啦……
想到这些,叶澜止有一种为逝去的妖力报仇的快感,可不知为何,这些伤他的话到了喉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她的脑海中时常冒出他绽放星火、拯救咸阴的画面。那一片片“梨花”糊了她的眼,蒙了她的心,让她的心霎时间就绵软起来。
“你怎么会有邪气?”
“与朱雀一战,大地厮杀过甚,血霾阴邪之气张狂,若不吸纳殆尽,则人间必乱。”净渠仙君平静的语气中昭示了一个事实,他体内之所以充溢了那么多的邪气,是他故意吸纳的,为的是还人间以太平。
修仙之人吸纳与自身相逆的邪气,不止是身体、魂魄要承受极端的痛苦,心理承受的压力更是无法估量。
“那你受得住?”
“无妨,我自有办法。”
她心里翻江倒海,他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
“呼,算了。”叶澜止撅了撅小嘴儿,气呼呼地嘟囔,“好困,不理你了。”
叶澜止一屁股坐在轿底板上,单手托腮假寐。这一路总被折腾,她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故而纵然脑内思绪翻飞,搅得她心潮澎湃,可过不多时,她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净渠仙君睁开双眸,凉凉地扫了一眼轿外。连叶澜止这小丫头都看出他被邪气浸染了,仙门弟子尤其是如今仙门尊位的那个人,又岂会不知?他们之所以不揭穿,是因为还参不透邪气浸染的程度,不知该如何对付,唯有将他接回仙门,控制在眼皮子底下慢慢研究。
不过,仙门如何算计他,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无论是五百年前的过去,还是五百年后的今天,他的志向从来不在一山、一水、一门、一人上面。
透过十岁小男孩的皮囊,净渠仙君看到她那少女独有的俏丽睡颜,神色越发淡漠。她目下不过是只狼妖,狠下心来散她妖力、利用她达成目的,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在体内那个东西已经觉醒的时候,心软只能坏事。
他伸出手来,掌心覆上她的额头,欲施法探测她魂魄中残留的妖力含量。
啪叽!
一记无影脚,净渠仙君的额头多了个黑脚印。
叶澜止睡得贼不老实,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一会儿趴着,一会儿四脚朝天,还蹬来蹬去……
瞧着身上被蹬出来的脚印子,净渠仙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只小灰狼,总能把干净的东西弄得脏兮兮,还浑然不觉。他拈了个净身决,将身上的脚印子清除干净,这才起身将她抱到轿中软座上。
他刚按住她的手,她的脚便跷起来;刚按下她的脚,她的胳膊又不安分了。
“鹿肉,香喷喷的烤鹿肉……”叶澜止撅着小嘴儿,俩狼爪子掰着净渠仙君的脑袋便拽了下来,“好香,好香……”
近在咫尺的唇,散发着诱人的仙香,让幻梦中的人儿如痴如醉,恨不能将它侵吞入腹。说时迟,那时快,叶澜止刚刚张开嘴巴,哈喇子就淌了出来。
净渠仙君一怔,登时满脸黑线。
——哈喇子小分割——
从咸阴到落霞山,路途遥远,纵然凝华已经命鬼头牛怪们加快脚程,依然很慢。走了五日,他们一行才刚刚走完一半的路程,抵达红岩山。
红岩山距离第二大仙门任天门较近。一千年前,这里还是一马平川。妖王云狐率领妖兵打到此处,跟人界打了个昏天黑地,各种术法乱飙,打破了地层,引发了一场可怖的地震。妖界和人界皆损伤无数,暂时得以休战。
地震过后,地下的赤红页岩层直升而上,又被挤压变形,最终形成了如今的红岩山脉。此山脉并不陡峭,相反的,有些地方的海拔虽高,地势却比较平缓。因此有不少人类百姓迁移至此定居,形成了一个二百多户人家的村落——红岩村。
“你们几个,变幻人形,莫要吓到村民。”
凝华真人下令,让鬼头牛怪们变成人类汉子的模样,扛着轿子进入村落。
在人界,仙门中人的地位十分崇高,大部分凡人都极为尊敬他们。一瞧见是仙门弟子过路,红岩村村民纷纷出迎,又是敲锣又是打鼓,恨不能连开三天流水宴,招待他们。
叶澜止掀开轿帘,好奇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哇,好多人类!怎么所有人类长得都差不多大啊?”
她打小儿在妖界长大,几乎没有出来过。饶是此次出来,见的也大都是妖魔鬼怪和仙门弟子,见到的人类屈指可数。头一次看见这么多人类,她感觉新奇得很,立时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妖怪们的体形差别都很大,最高的可以充当一座山,最小的不过芝麻大小,为啥人类长得差不多大?
为啥人类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为啥人类跑得都这么慢?
为啥……
净渠仙君安静地在一边打坐,灵识飘飘荡荡,在天地间逡巡,搜寻一个故人的踪影。无论她问什么问题,他都闭目不动,顶多“嗯”上一声,证明他还在喘气儿。
叶澜止撇了撇小嘴,忽而透过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一片阴邪的霾气。不过一瞬,那霾气忽又隐去,不见了踪影。她揉了揉眼睛,只当是幻觉。
“可把仙人盼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在村民的搀扶下来到最前面,满脸期待地迎向凝华真人,“我们的求救信已经送出去五天,我们是日盼夜盼,可来了,可来了!来来来,请进村坐!”
“求救信?”凝华真人疑惑,“什么求救信?”
老头儿与村民们被浇了一盆凉水,“我……我们送去任天门的求救信啊……”
“实不相瞒,我们乃是净心门人,并非任天门。是以并未收到什么求救信。”凝华真人耐心解释道,“不过,仙门皆是以‘斩妖除魔,维护平安’为己任。不知贵村可是遇到了什么妖魔?我们一定助你们将其斩杀,还贵村平安!”
“哦,那倒不是。”老头儿道,“就是俺们这山头最近跑来一只坏家伙,老是偷鸡吃,俺们都逮不着它。”
“呃……”凝华真人一时语塞。
“噗!”叶澜止捂嘴笑起来,还以为是让抓什么大妖魔,原来是请仙门弟子来抓黄鼠狼呢。
老头儿有些疑惑,不知眼前的小男孩在笑什么。他身后的几个小女娃被男孩的笑声吸引了,不由地多看了男孩几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村里都是些灰头土脸到处野的臭小子,哪里有这般清秀的男孩?女娃儿们又欢喜又羞涩,却又不敢自己跑过去,只得把老头儿往前面挤,好离男孩近些。
叶澜止见老头儿被挤得直哼哼,又忍不住笑起来。
凝华真人尴了一尬,返身狠瞪了她一眼。
叶澜止心里一虚,正欲退缩,忽而一昂头,默念丹素教她的话“尽管耍他们、压他们!绝对不示弱!”
凝华真人不好多言,只得作罢。
面对妖魔,凝华那是高高在上,威严赫赫,下手贼狠,绝不留情。可面对凡人,她倒是挺有耐心,半点不见颐指气使的嚣张劲儿。这不,她细心追问鸡被偷盗的经过,决定率净心门弟子留宿红岩村一夜,帮村民抓住黄鼠狼。用她和老头儿的话来说,这些被偷吃的鸡对村民来说是小半年的口粮,马虎不得。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入了村。
仙门弟子们又是收拾行装又是准备法器,忙得不可开交。
叶澜止这边也忙得很——忙着逃跑。
“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小哥哥,这是我给你摘的花儿,喜欢吗?”
“小哥哥,去我家住吧,我给你煮地瓜,可好吃了!”
……
女娃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村落。
这种场面叶澜止从前也见过,是在哥哥凤邪的束尾礼上。当凤邪扛了一只超级大黑熊登上祭台时,那桀骜不驯的俊颜惹得女妖们嗷嗷直叫,快把澜止的耳膜震破了。
叶澜止实在没法子,只得躲在仙君身后,才好不容易摆脱了女娃们的纠缠。
入夜,星月寂寥,徒留浓云在天幕上翻腾不止。
寒枝带着几名弟子出去捉黄鼠狼,凝华真人与其它弟子已各自入房歇息。
叶澜止生怕半夜遭仙门弟子算计,也怕热情的女娃们再黏过来,硬是不肯单独睡一间房,死皮赖脸地守着仙君。
仙君每日并不需要床褥睡觉,寻个蒲团打坐即可,便索性将房里的床留给了她,只留下几句要求:
“不许言语。”
“不许踢被子。”
“不许梦见烤鹿肉……”
这算什么鬼要求?也罢,为了与仙君同房而眠,姑且应承下来。
夜已深,叶澜止本已感觉极累极困,偏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捏捏这张细皮嫩肉的脸,不由地赞叹:嗯嗯仙君生了这么副好皮囊,这才十岁的模样就开始犯桃花,以前得有多少姑娘为他着迷哟!也不知他可有看上过哪家姑娘,谱一段传世恋曲。
“嗯嗯仙君,今儿那些女娃长得还不赖,可有瞧上的?我帮你应一声。”
净渠仙君正在闭目打坐,他每日得闲便要以灵识寻觅一番,怎奈一直遍寻不着,还总被叶澜止搅扰。
他有些不悦,“应何声?”
“许下个亲呗!”叶澜止道,“我姐姐常帮哥哥给那些女妖应声的,让她们好生等着,等哥哥什么时候喜欢姑娘了,选个好的成亲。你喜欢哪个?我替你先应着,等咱们换回身体,你好选呐!”
净渠仙君抬眸,“为何要选?”
“啊?”叶澜止被难到了,挠了挠头,“有个喜欢的人陪,总归是好的吧。不然一活就是百八十年,岂不孤得慌?”
仙君没言语。
“难道……你从没有喜欢过别人?”叶澜止八卦兴致大爆发,巴巴地凑上前,“怎么样,明儿看看喜欢哪个,咱试试?”
仙君凉凉地道:“叶沧起替凤邪应声时,如何?”
叶澜止一怔,脑海中现出哥哥追着姐姐暴揍的画面,不由地咽了口唾沫。好吧,她打不过嗯嗯仙君的,先撤为敬。
她躺回床上,不住地想象仙君跟那些女娃在一起的模样,胃里一阵酸、一阵紧。她揉了揉肚子,这种感觉十分奇怪,莫不是饿得慌?
平日里净渠仙君限制她的饮食,不准她吃肉类,只能吃些瓜果蔬粮,这对于一只狼妖来说,简直比受刑还可怕。
“嗯嗯仙君,你饿不饿呀?要不要吃点夜宵?”叶澜止趴在床上,两只手搭在床沿,小心翼翼地问道。
仙君冒出一句:“不许言语。”
“可……”
“你答应过。”
“呵呵,算……算了。”
看样子他的耐性已经告罄了,方才说那几句已是格外开恩。叶澜止悻悻地揉了揉鼻尖儿,一扭屁股,滚回被褥里卧着。唉,与仙君同房而眠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忽而窗口闪过一个黑影。叶澜止警醒,立刻起床跑过去,小心地掀开窗子。只见鬼头牛怪们缩手缩脚地往东边巷子里走,时不时地东张西望,恰巧走过叶澜止窗下。叶澜止敲敲牛怪老大的脑袋,那牛怪唬了一跳,险些大喊“救命”。
“嘘……”叶澜止提醒道,“不许言语。”
她转头看了净渠仙君一眼,见他半点反应也没有,似是已经睡着,这才低声问道:“牛怪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牛怪老大亦压低了声音道:“小狼妖,你想不想吃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