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离开王府前，刘寰收到了黑色信鸽带来的大秘密。关上窗后一转身，就看见了景兰儿。
也不知景兰儿是否看到方才那只信鸽，刘寰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是她差点害死了严陶陶。
而做出那样的事情的景兰儿，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何近日对她越发冷淡了？
那时刘寰懒得与她说话，冷着脸出了王府，入宫去。
景家造反一事，尚无对策，此时绝不可打草惊蛇，于是刘寰只可暂且一忍再忍对景兰儿的厌恶。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她是那个和虚循山的人勾结，差点侮辱了严陶陶的恶毒女人后，刘寰如何肯让她好过？
所以他出门时也吩咐了隼戈，找了个理由先将景兰儿软禁了起来。
直到傍晚，刘寰从宫中回到寰王府。
“王爷，王妃她……”等了他一天的隼戈一见到他，便一脸欲言又止。
刘寰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皱眉问他：“怎么了？”
“早晨王爷走后，说王妃身体虚弱，从此留在屋中调养，再不可出屋门。可是王妃在屋里待了一阵便开始恶心打摆……”隼戈如实说着白日发生的事情，“我只好叫来府上的大夫，大夫看过后说……说王妃有了身孕，已经两个月了。”
刘寰眸中一沉。
刘寰不说话，隼戈也不敢多说别的。
良久，刘寰就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让隼戈退下。
“可王妃有了身孕，王爷还要将她软禁吗？若还是按着王爷早晨吩咐的软禁时一天只肯给王妃一顿普通饭菜吃……我怕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受了委屈，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儿……”隼戈却有些着急。
刘寰靠在榻上，一只手扶着额头，似乎也苦恼不已。
一想到那天晚上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救回来的严陶陶，想到严陶陶那只被折断四根手指的扭曲的手，想到自己那晚所中的刁钻龌龊的毒，直接将自己和严陶陶的关系推向了一个让人痛苦的结局，再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在那晚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他没法跟隼戈说出来那句：“罢了，先将她放出来，好生照顾着。”
就好像他一旦这么说了，就配不上了自己对严陶陶的那颗心。
倒是隼戈仿佛会读刘寰的心，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叫自家王爷不说话，便自己接着说：“要不我们先将王妃放出来，为了她肚里的孩子，先将她好生照顾着？”
话既然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刘寰仿佛在理智和情感间，守住了自己最后的一样东西，略带疲惫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
后半夜，名因楼。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娇小身影翻进了院墙，灵巧的身影在房间之间穿梭。每到一个房间，都会小心翼翼地寻找一些暗室暗道。
这人正是几日前，见过宁昭在朝堂上被侮辱后，决定帮他一把的萧暄。
名因楼是半个青楼，直到前半夜这里都还灯火通明，饮酒笙歌。不过此时已是后半夜，楼里的人都睡下了。
还醒着的，只会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于是找了几个房间都没什么收获的萧暄，就在某间房间的黑暗中，遇到了另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
名因楼毕竟已经因为醒世藏而成了一个人人都想来的地方，有人会大张旗鼓地涌进来，自然也有人会在悄悄的夜里潜进来。
黑暗中，萧暄看见了那个影子一样的人，也知道那人在看自己。
二人对立，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
“你为醒世藏而来的吧？”萧暄见那人不动，只好先开口，准备先和他划清界限，不与他动手，“我不是为醒世藏来的，所以我们不是对手。”
她说她不是为醒世藏来的后，那个影子一样的人身子终于动了动。
影子开口说话：“那你为什么而来？”
“为宁昭……”萧暄脱口而出觉得不妥，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为在宁国太后的统治下受苦的百姓而来。”
十五年前厢菡把控朝廷后，稍有气节不愿臣服于她的臣子皆被她暗中杀害。于是朝廷大权皆被她分到那些死心塌地跟着她的大臣们的手里。
而得了厢菡的庇护，那些人一开始便为官不仁，为人不齿。
因为胃口太大，私心太重，有的人私改税收，八斗皆收，使得百姓苦不堪言。有的人草菅人命，官官相护，使得冤屈白骨成山。有的人常据一方，只因那里年年洪灾，将朝廷赈灾的粮食金钱揣进兜里，早已是习惯。
在这样的统治下，宁国百姓十五年来，苟延残喘，艰难生存。百姓成了韭菜，被人割了一茬又一茬，割得头上冒了血，割得整齐而无奈。
厢菡才不会管百姓。她只管让这些豺狼大臣吃饱了肚子，然后再把他们犯下的恶行留下证据，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脑袋已经被她记在了生死簿上，只要听话不反抗她，现在他们拥有的名利地位，她便允许他们接着拥有。
“为百姓？”
影子人走近了几步，似乎是在质疑萧暄的答案。而且影子人的声音混浊不清，沙哑里带着尖利，时而像男，时而像女，让萧暄分不清楚影子人的性别。
萧暄被影子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胸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她往后退了一步，“嗯，为百姓。我知道厢菡一定会把大臣们的把柄都藏在或者记录在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不会是宫里，一定是名因楼或者利果寺。萧暄先来名因楼，也只是碰碰运气。
萧暄之所以会说实话，是因为她虽然害怕面前这个影子人，可是却也感觉得到从她说她不为醒世藏而来，而为百姓而来的时候，那影子人身上初见她的戾气便没有了。
所以她干脆赌了一把。
果然，她感觉到影子人又看了自己一会儿，然后就见那个影子人转身走远了些，坐到地上。
屋里明明有椅子，这人却要坐在地上，用一个后背对着萧暄。
萧暄觉得此时自己可以给影子人一击，或者赶紧转身离开，可她还觉得影子人似乎还有话跟自己说。
于是她走过来，坐在影子人身边。
影子人一动不动，吐出四个字：“你很聪明。”
萧暄不明白，“为何这么说？”
“你方才若是在我后背出招，或是打算趁我不备逃跑，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影子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萧暄细细的脖子，动作之快，让萧暄浑身汗毛竖起。
就这么被掐着脖子，影子人问了萧暄一个问题：“你为了帮助宁昭夺回皇权而来，可是皇权到底是在厢菡手里还是在宁昭手里，真的会让百姓体会到不一样吗？”
萧暄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双手一直试图掰开影子人的手，可是都是徒劳，于是有些痛苦地回答影子人：“我相信宁……宁昭，他不……不一样……”
“好。”影子人放开萧暄，莫名其妙吐出一个“好”字。
萧暄使劲咳嗽几下，大喘了几口气，觉得这个人真的是莫名其妙。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影子人不像是跟她一样夜里偷溜进来的，倒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名因楼的守护神。
“好什么？”她问道。
影子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被我杀了，扔出去。第二条，我带你找到厢菡用来拿捏那些大臣的东西，作为回报，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萧暄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非常识时务地直接假装没听见第一条。
然后影子人就又不说话了，领着她来到了一间积满尘土，看似好久都没有人住过的房间。
整个房间只有几缕月光稀疏地照进来，房间里的东西和摆设看起来都很普通。可是直觉告诉萧暄，这里一定有秘密。
影子人立在屋中央，身材修长，声音突然清澈了许多，是个男人的声音，“条件就是，你把‘红袖’带走。”
听到“红袖”这两个字的时候，萧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影子人果真如她所想，是名因楼某种意义上的守护神。可是他是不是傻了，日日那么多人来这里寻找歌谣里的“红袖”都不得，他却要把“红袖”主动送给她这个根本不是为了醒世藏而来的人？
萧暄怕这是个陷阱，再次强调一遍：“我不是为了醒世藏而来的。”
……萧暄在名因楼遇到完全想不到的事情的时候，与此同时，之前被困在利果寺地宫里的严陶陶刚刚回到客栈。
在利果寺地宫里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直到现在严陶陶都还未反应过来。
她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那个石头盒子。
“我没做梦？”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那和尚是说这个盒子里就是‘蹉跎’，还说只有找齐歌谣里的四样东西，才能打开？”
严陶陶小心翼翼摸了一把那个石头盒子，喃喃自语：“我这两日在地宫里，总觉得下一刻我就要死了。却不想最后竟然完完整整地活着出来。”
利果寺地宫里的那个阴柔和尚，是个奇人。
那日褚听风和严陶陶跟着虚循山的一行人找到地宫后，就被他扔了一把匕首在面前。
和尚说，想知道“蹉跎”是什么，就要割点儿身上的东西来和他交换。
二人自然不愿。
不过原本只是跟踪虚循山的人，想知道些虚循山关于醒世藏的秘密，却不想误打误撞撞上了利果寺里真的知道“蹉跎”是什么的人，严陶陶和褚听风都在心中暗自激动。
面上却还是一脸风轻云淡，褚听风将那把匕首从柱子上拔下来，放到地上，“从身上割任何东西，我都觉得太痛。”
阴柔和尚不以为然，转而去看严陶陶，“那就她来。”
“她也不来。”褚听风把严陶陶护在身后，摇了摇头，“佛门清净之地，动刀见血，不太好。”
阴柔和尚盯了他几眼，突然大笑。
“既然你们二人舍不得自己身上的东西，那我给你们另外一个选择。”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面墙。
“在你们之前来的那几个虚循山的人，现在被我扔在这面墙后面，都还剩一口气。”阴柔和尚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捏着兰花指，指了指严陶陶，“小姑娘，你从你这相好的和墙后面那些人里选一方，我拿‘蹉跎’那玩意儿跟你换。”
严陶陶没听太明白，“什么换？怎么换？”
“你选哪一方，哪一方就留下来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