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安这话虽蛮横了些,却也是实在的,可在楚云散这里,哪容得人家说柳适韵是什么残花败柳?
似玉在外间,只觉得他家公子大概是咬碎了牙才忍着没发作出来。
楚云散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唯独不能涉及柳适韵。
“你说话啊!楚云散,你总是这般,只像块石头似的立在那里,你哪里有父亲所说的玉树临风的公子的半分影子?你怕是为了搭父亲的关系,装出了那副样子!无耻的小人!你与那妓子根本……”
似玉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眼眶……
而从他还叫青竹的时候起,他就没见过公子生这样大的气。
楚云散打了陈惠安……
“你…你敢打我?你敢……”
陈惠安似乎非常不可置信,楚云散却不等她说完。
“似玉,送夫人去祠堂清净院。”
“哈…哈哈哈哈,似玉…你只怕是借着小厮在念着那妓子吧!哈哈哈!她不会回来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似玉只想着走得再快一点,好保住夫人的命,只怕再慢一步,公子便要拿剑杀了她。
…
似玉带着人走了,只剩下楚云散在书房中。
他只捏着腰间的玉佩,无所适从。
他在这书房里连幅画像都不能挂,只怕被陈惠安毁了。
她走了太久了,但再久,他也不会忘记。
他而今已位及户部侍郎,只待刘尚书请辞,他又是皇上的近臣,陈家再不敢轻易置喙什么,可是这些都没有意义。
这些都不能挽回了。
楚云散知道而今的皇贵妃就是媖娴,却不知她为何放任今上亲信他,毕竟他是害死了柳适韵的推手,若非……
没有若非,有些人错过了,就一世不会再见了。
而今他也只能在这书房中自说自话:
“阿韵,再等等。”
………………
彼时宫中。
“娘娘,您可轻着点,您这头一胎啊,要分外当心。”
镜鸾只伺候着脚下,没看着跟前来了人。
“娘娘,皇上来了。”
桐月望着东边,提醒媖娴。
片刻。
“臣妾见过皇上。”
“起吧。”
涉玉虚扶一把便松了手。
媖娴面上划过一丝黯然,转眼又挂上笑脸:
“太医说臣妾要多活动才好,今儿才有福气在这儿碰见您。”
“该如此。”
“…皇上今儿来臣妾宫里用晚膳吗?”
“今日…是当年你封贵妃的日子。”
涉玉不知想了些什么,脸上有些往常没有的神色。
“正是!皇上好记性。”
媖娴面上则是显而易见的喜色。
“那便去罢。”
涉玉仍是低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臣妾这就回去准备。”
…
媖娴回宫途中。
“娘娘,皇上当真宠您呢,什么日子都记着呢。”
镜鸾没心没肺。
“…啊,是呢。”
媖娴对着这一番恭维,却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明日是媖娴封贵妃的日子,却也是柳适韵离开的日子,后日便是柳适韵的忌日,每年的那一日都会罢朝,风雨不动。
她装作心安理得地受了柳适韵的福气,报应终是来了。
桐月不动声色,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今上的用心显然不是为着眼前的主子,只怕为的是传言中的柳姑娘罢。
传闻圣上得以顺遂登基有功在一烟花柳地风尘女子,今上却并没清理这些流言,是以愈传愈广,朝堂始终没有动静。
既是真的,有什么必要去隐匿?
媖娴由柳诗适韵教导了七八年光景,唯一学会的就是自知之明。
她而今的一切是柳适韵替她换得的,若是回过头去诋毁、折辱柳适韵,只怕今上不会容她多活一日,哪怕柳适韵生前嘱托。
………………………………
彼时。
〈京城荣平里-富春居〉
“阿湘……”
宝湘见到面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只觉泪沾衣襟,久久说不出话,这是文叔,从前与宝湘青梅竹马,后来宝湘父母双亡,进了富春居,文叔便自己出走,也到了富春居,作小斯练了一身功夫,只为护着宝湘,六年前去塞外走了一趟生意,再没了的消息,大家只当他死了,宝湘却不信,他说了会回来,便一定会来。
“阿平,你…你可还好么?”
“只是被人劫去了商车,没了盘缠,我一路做工换盘缠来的,没受什么伤,不算辛苦,你呢?这几年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说,我去……”
“阿平,你可愿娶我?”
“自然愿意,怎么……”
宝湘这一句着实有些突兀,文平欢喜之余又惊异非常。
“我若再不肯,你我可要误了这一生了。”
她不嫁,他不娶,磋磨了这二十年可算有个结果。
“进来楼里如何?”
“…阿韵没了,媖娴……做了贵妃,旁的倒都寻常。”
提起柳适韵,宝湘总是难过的,无论多少年过去,那苦楚不会减少分毫。
“适韵…怎么会?她…我以为她早已嫁了云散,而今儿女绕膝了。”
“呵,莫在提那小人,他而今早已娶了金玉女,做了乘龙婿,身居高位了,哪里还记得起适韵这个人?若不是他,我的阿韵也不会自甘堕入风尘,生生错过了姻缘……”
说着宝湘便哭起来。
提起楚云散,宝湘总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好,害死了她的女儿,却自得了欢喜。
“唉…那…媖娴怎会成了贵妃,而今的皇上不是……”
文平在外也有所耳闻,而今的皇上,便是当年的太子,而在文平走生意之前,与太子有缘的分明是适韵。
怎么又和媖娴扯上了?
“正是那位,媖娴…是替了适韵的福分,也不知她而今是否还能再记起有这么个姐姐。”
于媖娴,宝湘说不怨是不能的,但…但媖娴是适韵放在心上的……
“…媖娴这孩子,到底不是个热心肠的…”
“可她用着适韵的命换来的富贵,嫁了适韵遇上的好儿郎,因着适韵临终的嘱托而被善待,却道貌岸然真把吴家当作母族,那儿谁瞧得上他她?若非是她朝适韵哭求,想嫁太子,适韵怎么也不至走上不归路,我…我恨啊…”
“阿湘…过去了…过去了……”
“阿平,阿韵是我的女儿啊…我与她母女般活了十六年,她连骨肉血脉都没留下,就被他们害死了啊!我如何!你叫我如何过得去呢!”
宝湘已经绷了四年了,她装作不悲不痛,在夜里也不敢哭出声。
宝湘只趴在文平怀里哭,不知哭了多久。
“这一世我与阿韵到底没有缘分,来世我再与她作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