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虽喝的有点多,睡前还是嘱咐了小诺早晨务必天不亮就将自己叫起来,叫不起来用藤条抽起来、用冰水泼起来都行。以往安顿的都是天塌了也莫要叫自己起床,今天倒是头一遭。
海世泽穿上自己的墨青色长衫,扎上一条苍色腰带,这一身是上次生日母亲给他订做的衣裳,他肩宽,腰身窄些,将衣裳撑的挺括飘逸,发上也带上一樽玉色发冠,这一身不似他平日里衣裳颜色的轻巧,倒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贵气。
“阿泽今日倒是俊的娘都快认不出了。”海世泽收拾停当在前厅等了片刻,海晏和夫人也携手出来了。“真好看,我看全世界的男子也不及我阿泽万一。”
“你的儿子,你当然说好看。”海晏将儿子上下打量一番,眼里也有三分惊喜。
“那可不是我说的,我打听过了,城中的女子多半觉得阿泽比阿辞好看,只有小半觉得阿辞更好看!”
“好好好,咱们儿子最好看,成不成?”
“爹娘,孩儿是想让他们瞧瞧我大邺国的男儿是什么样的,不能让他们看扁了去。”
“有这志气便不枉是我海晏的儿子,走,上马车。”
“爹娘,你们乘马车,我骑上小红去。”
“好。”
海世泽骑马走在前头,外衫和长发被风微微吹起,今日少年的脸上除了清毅俊俏,还多了些复杂的滋味。
今天是陌国使臣进城的日子,百姓们已经围在路两旁准备着看热闹了。
“听闻陌国人女子身上有异香,男子都高大威猛。”
“还有还有,她们不穿丝绸,穿纱,层层叠叠的纱衣,好看着呢!”
“那我倒要看看,还能比我们城里的小姐们好看?”
“看!那是海家的轿撵,头上那便是海府的少爷了,真是好看,我就不信那陌国的男子能比得过.....”
“.........”
一路上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进宫依照礼数,各王公大臣当随圣上在大殿外恭候来宾,皇上和皇后娘娘坐在台阶最高处,谢曜换上太子服制,坐在皇上身侧,谢辞站在昭妃身侧,谢拙跟他站在一处。
海世泽跟父亲母亲一并立于台阶上。宋将军已经带兵前去城门口迎接。
两个侍卫来报,宋将军已经将出使队伍迎入城中,马上就到宫门口,那陌国出使队伍竟将肉干、他们当地的苏青茶叶、他们的特产牛乳糖,包在小油纸包里,沿途散给群众,引得呼声一片,一路上热热闹闹,这等事情倒是前所未有的。
不多久,马车队伍便进了大敞的宫门,那些马个个精神抖擞,身披红甲,鬃毛里细看有细小的辫子。为首的男子约莫40岁上下,一身驼色长袍,眉目和善,风尘仆仆却彬彬有礼。
“在下陌国使臣姜澜,拜见皇帝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的人群皆单膝跪地,以陌国礼节向陛下山呼万岁。
海世泽还以为会是什么牛鬼蛇神的人,如今看来还算人模狗样。
“这是陌国最小的公主,青菡公主,听了许多关于邺国的故事,向往已久,此番心愿终得所偿。”
从人群中蹦蹦跳跳出来一个小女孩,才十二三的光景,矮矮的个子,一身红衣,头发是俏皮的双髻,两边又各坠上几颗银铃,走起路有叮叮玲玲的细碎声音。
“陌国公主青菡,拜见皇帝陛下!”小女孩的声音清亮甜美。
“快快请起,有客自远方来,朕不胜欣喜,朕的大臣和子民亦是欣喜。殿内已备好酒菜,姜大人和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咱们边吃边寒暄。”
大殿内,御膳房早已备好水果、点心和酒菜。热闹落座,酒过三巡,宾主皆欢。
“陌国区区一个小国,得邺国多年庇佑,方日益见好,这一趟,是早该来了,这一杯我自罚,当赔罪的。”姜澜说得恳切,端起酒一口喝下。
“陌国的百姓和我邺国的百姓在我看来并无不同,百姓疾苦,任谁也不能袖手旁观。如今陌国有了新产业,农作物亦连年大丰,朕心下属实安慰。”
海世泽觉得这人说话客客气气,毫无倨傲,也无攻击性,或许此行的目的,是单纯示好?
“我们的小公主青菡,打小便听闻邺国的勇士骁勇善战,历史荡气回肠,文化源远流长,甚至美食都独具一格,这次吵着闹着要跟来,我们皇上和皇后拦都拦不住,这丫头,怕是今后须得陛下费心了。”狐狸尾巴终于是漏出来了,
“此前圣上在信中说,你们最小的皇子愿随我等此行一同回去,不知哪一位是小皇子呢?”
“阿拙,陌国是我们的友邻,你此番前去定当克己复礼,悉心求学。去敬姜大人一杯。”皇上的声音浑厚平缓,并听不出任何情绪。
“儿臣遵命。”
谢拙端着酒杯走下台阶,毕恭毕敬敬了姜澜一杯酒。
“这是我最小的一个皇子,比起其他孩子平时会更疼爱一些,有些惯坏了,过去若是有什么冒犯,还需得姜大人好生管教。”
海世泽觉得皇上这话说的荒唐,明明就是最不疼爱的孩子。
“小皇子真是伶俐可人。陛下放心,小皇子过去了,我们也会对他疼爱有加,不让他有丝毫委屈。”
姜澜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明明就是虚头巴脑的话,他偏偏说的极恳切,让你的拳头想打都打不过去,或许这也是为何那边是派他来完成这件事情,至少不会撕破脸,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陛下,臣此番还带了一支舞队,舞者在陌国已经排练多日,就为了为陛下献上几支我们的舞蹈,现在,正在下面准备着呢!”姜澜不知不觉间,掳走了一个皇子,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乖。
“姜大人有心了,你们国主有心了。”
舞女早就准备好了,只一声令下,便翩然而入。陌国的女子热情妩媚,腰肢手臂都柔若无骨,喜以银饰做配,系在手腕脚踝和腰间,每舞动一下,便依稀叮当作响,银光闪闪。
海世泽心情烦闷,只觉得这音乐鼓噪难耐,舞蹈让人头晕目眩。告知了母亲一声,便起身出去了。他满心都是阿拙那双无助的眼睛,还有刚刚独自去敬酒时小小的背影,他该有多无助?思绪混乱的不得了,他闷头疾步而行,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整理自己的思绪。
“你是谁?干嘛偷看我们换衣服?”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吓了路过的海世泽一跳。
“对不起,我没有偷看,只是迷路了而已。”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让海世泽的心都跳漏了一拍。
“迷路刚好就迷进了我们换衣服的房间?我带你去见你们皇帝!”那女子揪住男子不依不饶。
“他是随我来的,我让他去寻我的外袍,迟迟没回来,竟然是迷路了。”海世泽转身过去,拉过慕秋杉揽在自己身后。
“这位公子,我看你也是位高权重之人,请管好你的随从,为了两国友好,这次便罢了!”那女子扭头飞了一个白眼,走了。
“小山?”海世泽拉他去偏处,“装死就装死,你好歹知会我一声!”他有千万个冲动,想抱抱他,看看他是人是鬼,还是忍住了。
“你怎会在这?”
“陌国来访,我随爹一起来接待,你呢?到人家舞女的换衣室是做什么?”
“我想来看看,这些舞女里面,有没有琳琅...或者有没有什么线索...”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昨晚在他们客栈偷了一身他们的衣服,今天跟在舞群后面混进来的,还好他们的舞女怕沿途晒黑都用纱捂了脸。进来我怕暴露,便脱了,躲在屏风后面.......”
“这么说,你还偷的女装?”
“能偷到一身就不错了.....”
“可寻到了什么?”
“并未,那些人里面,没有她。”
“要不,便罢了?”他这般只身闯来闯去,海世泽颇为后怕。
“怎能罢了?找不到,明日我便去陌国找,她既然是大家族的女子,去了便必然能找到!”慕秋杉的眼里丝毫没有妥协,也是,他的父母,别人凭什么让他作罢。
“我也去。”这句话待海世泽意识到,话已经说出来了。
“不必,你好生待着。”
“我不是陪你去,我是陪三皇子,他是我情同手足的弟弟,我要一起去。”
“为何?”
“他要去陌国当质子了,我不忍心,也不放心。”陪阿拙同去这句话如鲠在喉很多天了,他本想对谢拙说哥哥替你去,可思忖了自己身份,大抵是不配。只是想到父亲母亲,一直没敢说出口,既然小山要去,那他又多了一个要去的理由,也是必须去的理由。
“三皇子年级尚幼就......真是羊入虎口。”
“所以我陪他去,带上你,也给你一个新身份,过去了也好明察暗访。当我求你一次,别自己跑开,别丢下我,成不成?”海世泽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卑微。
“阿泽少爷?老爷喊你回去,说教你去敬酒。”父亲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过来催人。
“你先去罢,我走了。”
“今天晚上,江边的枫林晚茶馆,我等你。”海世泽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想要他给一个答案,却什么也看不见。“小江,拿着我的令牌,送这位公子出宫。”
“我等你。”
这三个字他自己也说的毫无底气,可他还在,就是天涯海角,也定要将他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