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连续两天失眠了，不是因为清冷的生意，而是因为一如往常的元宝。夜里那些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窸窸窣窣声突然清晰了，我看向她，她也看向我。可她越是平常，我就越是不平常，要知道，这可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猫啊。她四仰八叉地睡着，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突然跳到我的面前。
“你就不想摸摸我吗？都好几天了。你看我都这么主动把肚皮露给你了，你怎么还不来揉揉我呢？”
“我觉得你没有以前可爱了。”
“会吗？”她用前爪轻轻摁了摁自己的肚子，“这里还是软软弹弹的，难道你不喜欢了吗？”
“不是啦。”我轻轻揉着她毛茸茸的后颈，是熟悉的温暖，“总会觉得有一点奇怪。”
“你在外面有别的猫了？”她凑近了身子，圆滚滚的脑袋在我腿上反复蹭着，“可我好像没有发现其他外面妖艳贱货的味道。”
“废话，肯定没有，这几天你什么时候看我出去过。”
“难道因为我会说话吗？”
“应该是的吧。”
“可我本来就会说话啊，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那可不一样。”
“要不然这样，我以后继续喵喵叫。”元宝把前爪轻轻搭在我的手上，像是要与我达成某种协议，“你就当我不会说话。”
“不不，这不是关键问题。关键问题是我已经知道了，你听得懂，你也会说。”
“那又怎样？”
“你会说话啊。”
“嗯。”
她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圆圆的。
“所以我无法再将你当成一个只会喵喵叫的猫啊！”我轻轻捏了捏她的前爪，“你知道人为什么喜欢跟动物倾诉吗？因为人从打内心里就相信动物听不懂，所以才会大胆地说出内心的秘密，说出那些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就像跟山说话，跟海说话一样。再说，能让告诉其他人的那还能叫做秘密吗？”
“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
“当然不平等，这是一种单方面的感情投入行为，需要交互对象，需要情感反馈，但不需要建议、解释、指导。所有人需要的都是这样，听不懂又愿意听的对象，问题也好，烦恼也好，我们其实心底早就有答案了。可是现在你却什么都懂，就像是我脱了裤子，打开小电影，结果里面本来还在搔首弄姿的女优却突然转过脸来对我说，‘哇，你的XX好小啊’，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那如果按这么说的话，我跟个充气娃娃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一个发泄的对象。”
不等回答，元宝狠狠一口咬在我的手背上，留下两个清晰的牙印。
“我生气了，我要离家出走。”她用爪子把窗户扒开一条缝，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臭男人，你不劝劝我吗？”
我愣了一下，她也呆呆地看着我。
“元宝，别走啊。”
“哼，劝我也没用，走了。”只见她嗖的一下窜了出去，还没等我反应又转身把脑袋挤了进来，“对了，你的猫粮跟屎一样，屎啊，你自己留着吃吧。”
说罢，那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不见了。
我冲到窗前，只看见外头一如往常的世界，哪里还有半点元宝的影子。
坐下，我随便打开一个视频，又把手机解锁开来。跳动的画面从两块屏幕上亮起，在我眼睛里闪动着，却像是蒙着一层模糊的水蒸气。
“她会不会摔到了？要知道她在屋里走路都经常是东倒西歪的。”
“肯定不会，她最擅长的就是装可怜。”
“她会不会饿到了？在外头可不会有主动送上门来的猫粮。”
“肯定不会，她聪明得很，指不定靠着卖萌又混进了哪个大户人家。”
“她会不会迷路了？外头的世界可不是这间小房子。”
“会不会？”
……
我听着脑袋里两个小人热闹的争吵，看着房间里的安静，像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老人。
床下头好像还有她的影子，我俯下身来。
柜子里似乎还有她的声音，我走了过去。
没有那个突然蹦出来的身影。
没有那双暗中观察我的眼睛。
我扔的乒乓球“哒哒哒”弹到墙角，无力地滚动两圈，慢慢停下，再也不动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莫名悲凉，像是把阀门拧到最大一样开始喷涌，盖过我的腰，漫过我的脖子，淹过我的脑袋。我挣扎、呼喊，大口呛下，双手高举在空中。
大概是我做得太过分了，应该是吧。
“元宝！”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元宝！”
回音伴随着纸盒失手落地的声音。
“元宝！”
声音在重叠，高高低低堆在一起。
“我错了，回来吧！”
壮烈的誓言消失在楼道的回音里，余下一片沉寂。那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并没有如我想象中一样，一蹦一蹦地出现在楼梯拐角，只有我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对了，她说猫粮跟屎一样。”我像是看见新大陆般重新燃起了希望，“是的，我要给她买猫粮，买最贵的那种，那么她一定就会回来了。”
压箱底的钱凑在一起，重重拍在宠物店的柜台上，一袋“皇家”猫粮如愿以偿地送到我的手中。我反复确认着，上面写的的确是“皇家”两个字，不是什么“星家”或者“皇冢”之类的。
我小心地把它拆开，沿着楼梯台阶一小把一小把往上撒着。随着最后一颗落地，空空的袋子下是空空的钱包，一条猫粮延绵铺成的红毯大道直通屋子门口。
打开房门，我随时准备迎接她的到来，却只听见里头呼哧呼哧的声音。
转身一看，趴在饭盆旁边的那一团胖乎乎的橘色不正是元宝吗？
她转过头来，轻轻眨眼，猫粮还在嘴巴里嚼动着。
“你回来了啊？”是含糊不清的声音，“本来想走远点的，可是实在太饿了。”
我完全不顾她惊诧的神情，霸道总裁般将她抱了起来，径直空降到那条猫粮红毯大道上头。
“看，贵的猫粮！”
元宝低头闻了闻，像是埋屎一般不由自主地扒拉着。
“算了，比屎还难闻，我还是吃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