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年人如约而至,我俩二人钻进不远处的烧烤摊。烟火气里,小半杯白酒下肚,俨然又回到了警校的火热时光。
“你不是以前不喝酒的吗?”
我看着老年人的脸泛着虚幻的红色,不知道是灯光还是酒精的作用。
“对,养生,这样。”他的手在干瘪的肚子上画着圈,大声笑着,“命虽然值钱,可不喝不行啊。”
“越是枯燥的工作越是这样,相同的事,相同的人,相同的地方,又是熬夜,又是调休,偶尔还突然搞个担惊受怕,不来点这个话都没得说、觉都睡不着。再说,像我这样的人,业务又不行,新来的要融进去,不靠这个怎么行。活到九十九,活到没朋友。”他低下头,把放在碗上头的筷子扶正了,“你知道不,我现在连游戏都戒了。”
“那也挺好,都说打游戏不好。”
“游戏还是好玩呢,可上完班脑袋都是麻的,休息就那么久,哪还有精力去研究怎么打怪练级,上线了也就是被别人当怪打,我又没有受虐倾向。想培养点健康高尚的业余爱好吧,又不想动,还不如喝两口好,嘻嘻哈哈,蒙头一睡,又是一天。”他抬头笑了笑,又把脑袋微微低了下去,“喂,你结婚了吗?”
熟悉的话题让我也把脑袋低了下去,摇了摇头。
“那买房了吗?”
我又抓了抓脑袋,心中却没有那么多抵触与厌恶。
“能不能不这么世俗,咱们谈点崇高的。关于理想,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远方什么的。”
我俩相视一笑,把杯子碰到一起,好在酒精让我们想起了许多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他跟我讲起工作的压力和辛苦,我与他谈起生活的窘迫和潦倒,杯子连连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我端着杯子,说到一半又急忙改口,“周鸿。”
“别,还是叫老年人吧,朋友之间哪有喊名字称呼的啊。别说,我现在一听到有人喊我这名字就心慌,感觉就像是马上要被领导批评一样。老年人好听,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了。”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瘦。”
“那必须的,保持优良传统,继续发扬光大。”
“加入警队了都没练练?”
“练啥啊,练个屁。”他咬着签上的肉,摇头笑了笑,“我都是以德服人,全靠衣服撑着。”
“那碰到不听招呼的怎么办?”
我看着他身上晃荡的T恤,像是挂在橱窗里的衣架上头。
“怎么办,凉拌呗。上一次我们队里一个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被人K掉了两颗牙,结果回来还记了个三等功。听说另一个学散打的小伙子脾气暴,一脚上去把人脾脏给踢破了,差点衣服都没保住。所以还是瘦弱点好,怎么搞都出不了事,领导看着放心,脸上就写了俩字——安全。”
一阵笑声后是短暂的沉默,话题空白的尴尬里,我们俩默契地低头、吃菜。
“对了,今天跟你一起的那警察呢?怎么没来。”
我试图寻找我们两人之间的交集。
“哦,贺队啊。”他思考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他可不会来,他是个,应该说工作狂吧。”
“我总觉得他那眼睛有毒,像可以把人看透了似的。”
“那可不,老警察了,一直在这条线上,炼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他眨巴着眼睛,拙劣地模仿着电视里的火眼金睛。
“是查个什么案子啊?给我聊聊呗。”
“不要在外头乱讲啊。”他四周看了看,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就你边上那有栋楼,出了个命案。”
他轻轻抿了一口酒,两粒花生米在嘴巴里嘎嘣作响。
“一个独居的中年男人让人给整死在了屋里,死了好多天都没人知道,直到其他人闻到味了觉得不对劲,这才报警打开了门。”
“咋死的?”
“钝器打击,敲死的,脑袋都爆了。”他手中生蚝在炭火上爆出汁液,“你说怪不怪,他家里干干净净,别说被翻动的痕迹,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这么说,不是求财,仇杀?仇杀挑啥不好,用钝器。”
“也不像仇杀,门一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倒像是受害者自己主动打开的,作案工具也还没找着。偏偏你那又是个三不管的老社区,唯一有的两个监控探头,一个坏了,一个对着天上。”
“社会关系呢?”
“干净。”他把生蚝放进我的碗里,“趁热吃。一个原来响应号召下岗的工人,老婆早就离婚了,小孩也在外地,联系都不太多。据其他人反映啊,他平时深居简出,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往来,跟其他人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话都很少说。”
“这还真是大海捞针。”
酒精作用下,两人的话题突然多了起来。我跟老年人又叫了一瓶酒,15块钱的二锅头,伴着记不起的话题,一直坐到凌晨。两人告别,我一路摇摇晃晃,只看见元宝还蹲坐在门口。
“怎么才回来?浑身臭气。”
她气鼓鼓地看着我,眼睛发着亮光。
“老同学,你懂的。”
“那为什么不带上我?”
“那地方不适合你,乱哄哄的。”
我把她抱了起来,她脸上写满了嫌弃,用尽全身力气竭力反抗。
“滚开,滚开,臭死了。”
她挣脱开跳到地上,急忙舔干净被我玷污的毛,又睁大眼睛看着我。
“老同学见面开心吗?”
“还行吧。”我直直躺了下去,把衣服胡乱扯下甩到一旁,“也不能说不开心,也不能说开心。”
看着黑暗里的天花板,我像是坠入了深邃的夜空里,冰冷的黑暗和风包裹着我,要把我整个吞下。我突然觉得不甘,凭什么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可以是警察,而我却只能在保安和失业中做单选题,那是嫉妒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从心底涌进鼻子里。我想我是为他高兴的,我只是为自己而悲哀,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我觉得,你穿警服肯定会比他要帅。”
小腿旁边是一团毛茸茸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