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能坐的椅子上,风扇在头上吱呀作响。
房间是上世纪尾声的装饰,铺满整面墙壁的镜子正对着大门,试图强行把局促的空间拉长,旧灯具、旧桌子、旧床铺,除了我之外都是上世纪末特有的土味,迎面扑来的灰尘般一股与世隔绝的年代感。大概是在这里住得久了,那股陈旧的年代感也悄然沁入我的身体,像是把整个人都泡在巨大的腌菜缸中。
我低头嗅嗅,似乎真有一股腌菜的酸味,也不知到底是来自于堆在墙角的外卖盒,还是我的身体。桌上的肥仔快乐水暂时还保持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温度,3℃是二氧化碳含量最高、可乐密度最低的时刻,水珠顺着瓶身柔和的曲线滑下,如同额头上滚出的汗珠。我猛地灌进去一大口,感受着二氧化碳在身体里剧烈爆开,然后是肆无忌惮的冲撞。舌尖涌出的滋味争相挤满了口腔,盖住了鼻子和大脑里的躁动,像是生命大和谐后的寂静,那股令人恶心的腌菜味暂时消散了。
散乱的电线消失在电脑机箱后头,这是除了外卖小哥之外我与世界唯一交互的端口。再次打开那个熟悉的页面,刷新,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我试图打开与世界交流的另一扇窗口,没想到后头却是一堵冰冷的墙。当过保安,坐过前台,销过车,卖过房,就是没有一个别人眼中的正经单位,写得满满的简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在根本没有人耐心读完,要不然,我一定会脸红的。
“下一个。”
当然,这句话也是我给面试考官说的。
在长达一个月的网络直播后,我终于厌倦了一个人面对屏幕的生活,像是某个游荡在地下通道里的变态露鸟侠一般,莫名的虚无。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更喜欢独自面对着空白的天花板,那上头本就是纯粹的空白,没有多余的期待,不会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我不适合那一行,虽然我生在它的年代,却活得有些过时。我总会去质疑,猜想着直播间里偶有的几个观众在数据线那一头会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吸引着他们进来,看这不黄色不暴力的无聊内容。他们本应令我兴奋,却让我集中不了精神,甚至连蹩脚的网络段子也说不好。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我才可以松下来,打量着那个屏幕上由二进制组成的熟悉的脸,一同呵呵地傻笑,互骂傻逼。
后来,我亲手创办了这个公众号——“了难”,了难意味着帮别人解决搞不定的麻烦,因为搞不定,所以或许正适合我这种“没关系、没背景、没学历”的非典型三无人员。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底气来自于哪里,是警校毕业的经历,还是多年混迹于知乎、豆瓣、虎扑、贴吧以及各大论坛的丰富经验,又或者是那一天稀里糊涂灌进肚子里的半斤二锅头。如同坐在树下的牛顿,我看着路边小店墙角上的蜘蛛网,突然的灵光一闪像是被掉落的苹果砸中一般。要知道,我可是一个连自己麻烦都搞不定的不靠谱家伙,一个躲在屏幕前头的键盘侠。
膨胀的人口带来了越来越复杂的人际关系,复杂人际关系意味着如爆炸般成倍增加的麻烦,就像那张蜘蛛织成的大网一样,空白的市场大有商机可寻。这个牛逼的创意目前处于前期推广阶段,折扣巨大,甚至还有买一送三的超级了难优惠包服务。总而言之,我创业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我开始有了毕业以来的第一份体面的正式工作,为降低国家失业率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我一度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个房间稍微改造一下,破落的上世纪末装饰显然跟“了难”的庄严承诺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充斥着满满的不靠谱。所幸顾客不会顺着长长的网线爬过来,他们能看到的不过是几张高大上的图片,在那里我甚至还有一支兵强马壮的智囊团队伍。
不过显然,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截至目前,我仍是“了难”忠实而唯一的访客,一次次的刷新只留下我来过的痕迹。我也慢慢接受了这种设定,从最开始的每分钟一次,顺利进化到了半天一次,就连最开始内心中那股挫败的失落感也慢慢淡去了。我早已习惯也大概相信,不久之后,我将成为又一个自主创业中途失败的悲情人物。创业需要投入,需要大笔大笔的金钱,那些我没有所以才不得不选择创业的东西。
悲剧角色总是更深刻的吧,对抗和冲突,那种宿命感,人性在挣扎中显露光辉,像是老人与海一样。我想着,只是豪情万丈的念头很快被饥饿吞没,它什么都吃。
外卖是断然不能再点的,配送的底价已经超过了我可支配的预算范围。我突然无限怀念起小时候一块钱一碗的米粉,满满的肉丝,还有汤里泛起的大片油花。
我慵懒地躺下,似乎这样可以减缓一点卡路里的消耗,又猛地坐起。
“拜托老天发发慈悲给我一单生意吧。”我虔诚地绷直身子,双手合十,双目紧闭,“阿弥陀佛,阿呼啦阿克巴,阿门,为什么都是阿开头?”
“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正当我疑惑时,一个声音响起。一只猫伸了一个懒腰,弓起背缓缓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