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语表达毕竟不同于书面语。书面表达可以“修”,可以“改”,可以“斟”,可以“酌”,甚至可以“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而课堂教学的语言是即时即兴生成且稍纵即逝的。在我看来,课堂教学语言的修炼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要做到这样几点:
一、课堂语言的修炼需要有十年的阅读史
写下这个小标题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十年”是不是太长?可是,如果没有十年的阅读史,无论如何算不上读书人。读书,有的人从十几岁开始,有的人是从二十几岁开始。只要认真地一本一本读下去,十年之后,你对文字的那番敏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读书是增强语感的不二法门。
中学语文教师应该是个杂家,几乎要无所不读才算合格。书籍浩如烟海,要想涵养语言能力,无论是书面语还是口语,我以为首先要读文学作品,也就是古今中外的小说、戏剧、散文、诗歌。阅读文学作品首先要有一个量的保证,可以有所侧重,比如寻找自己最喜欢的几位作家,读尽他(她)的所有作品和评论,再拓展自己的阅读面。好的文学作品总是涌动着一股美好的力量,给我们温暖,丰富我们的生命,让我们拥有情怀、憧憬和梦幻,给我们一个存在的家园、语言的世界。
与自己最喜欢的作家相遇,也许你会惊奇地发现,他(她)一直等在那里,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像从你心里掏出来的一样。那一刻,所有的语言、言语,不是由外而内地植入,而是由内而外地复活。
一段时间内连续读一位作家的作品时,你的表达,无论书面语还是口语都会带上这个作家的烙印,比如我们常说的“鲁迅体”“甄嬛体”“海明威体”。在作文课上,根据三个孩子的范文,我基本判断出他们最近在读萧红、马尔克斯和川端康成……读文学作品是我们一生的功课,坚持读十年书,必然字字珠玑。
除了文学作品,语文教师还要读文学评论和美学著作。就我个人而言,我不喜欢读现成的所谓“文本解读”,太单太薄太限制。我更喜欢读“工夫在诗外”的相关文字。
上大学期间,我反复阅读了哈尔滨师范大学图书馆关于红学评论的藏书,订阅了期刊《文学评论》,为我以后做语文教师、解读文本奠定了基本的底气。几十年阅读下来,美学评论类的书籍始终是我的最爱。
其实,考量一个语文教师的教学语言,不外乎是叙述描写细致传神和“点金点穴”的议论功底,这两种书籍给予我们的语言范例,已足够辽阔深厚。读十年书,终其一生做个读书人。书是教师教学语言不竭的源泉、丰美的土壤和强大的武库。
二、课堂语言的修炼要求我们每天都做一个记诵者
汉字之美、汉语之美自不必细说,汉语天生就是用来写诗的。煌煌经史子集,不必说从《诗经》到《楚辞》再到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的“集”部,即使是“经”部的《论语》《孟子》,也是娓娓动人,雄辩滔滔。“史”部的《左传》追求侧面烘托,“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史记》更是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要想修炼锦心绣口,仅仅读书还是不够的,还需要背诵这项优秀语文教师的基本功。“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曾经是蒙学教材的内容,现在的语文教师又有几人可达标?读百首诗不如背十首诗,让我们语文老师每天都背诵诗文吧!之后我们的课堂教学语言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课堂上,我们可以先引用再化用,最后才是春雪无迹、美梦无痕的化境。教学语言的破茧成蝶,是这样完成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第一境引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乃第二境化用;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是“六经注我”的第三境,从而深得语言的三味。
课堂上我们可以借用狄更斯的话“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来调侃一个不懂变通的学生。讲小说人物出场,可以随口背诵金庸笔下小龙女的亮相:“那少女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
古时候的先生,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背功”使然。然而,试问现在的中学语文教师,还有谁能背诵《史记》《红楼梦》《离骚》……追求高考分数已分散消磨了我们主要的精力。
每天抽出一点时间记诵,直到倒背如流,教学语言势必熠熠生辉。
三、课堂语言的修炼需要有若干本心爱的读书笔记
钱钟书的读书笔记分汉语、法语、英语……总共十几麻袋,他照相机般的记忆力正来自于此。语文教师应该有自己的摘抄本子,而且要成规模。读,摘抄,评点,再读或背,对于润泽语言的帮助是巨大的。
摘抄的永远是自己喜欢、珍视的,都是那一瞬间打动心灵的,要么有文采,要么有智慧,要么深情,要么理性。摘抄是对我们阅读中点点滴滴的有趣记录和升华。我们也许做不到著作等身,但总可以做到摘抄本等身。
我有几十个摘抄本。从大学时代直到今天,年代不同,摘抄本的颜色、大小、薄厚、装帧都不同,它们是我的心爱之物,我读过的书大多都在这里,如飞鸿雪泥,温馨温暖而美好。我知道若我的教学语言还有所谓的特色,那么有一部分来自它们。
四、课堂语言的修炼要求我们具有大胆运用的勇气和智慧
肖复兴在《我的读书笔记》中评许浑的《谢亭送别》:“‘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还是送别人去楼空,还是借用景物抒发心情,但这首诗的别致之处,在于让人和满天风雨一起下楼归去,将景物完全拟人化,真是一幅绝妙的送归图。”我读到此处,满心赞叹感动。恰好要给孩子们讲袁枚的《独秀峰》,于是顺势化用:“‘三百六级登其巅,一城烟水来眼前’。写独秀峰用满城的烟水来写,山秀水秀城秀,水气氤氲,诗意淋漓。”
经常说,文本解读是一个教师的看家本领,而文本解读的灵感来源又何尝不是我们读过的文章和书。面对一个文本,我们要做读书笔记,然后仔细拆开,看文本的结构,看它如何谋篇布局、铺排行文,看它的用句用词。
一次给苏州的学生讲罗兰的《秋颂》。如何导入,用一个问题牵引全篇?我想到清代刘熙载的一句名言:“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我用它作切入语,引领学生思考:那么秋之精神写不出,作者用什么来写?这正是大胆迁移的意义。
运用,就是一种创造,就是一种奇异的生成,这需要勇气和智慧。化腐朽为神奇可以有,巧妙镶嵌也可以有,活用生长更可以有。
五、课堂语言势必经过一个“绚而后素”的过程
堆砌、引用、夸饰、排比、比喻、反复,追求绚烂和繁复,这往往是教师的教学语言形成的初级阶段。翻看自己十年前的教学实录,雕琢的痕迹相当重,十分用力,显得过精过巧,影响了格局。但这也是必经的过程吧。绚烂和素朴,既是辩证统一的,又是相互印证的,实现一种螺旋式的攀升。
大道至简,举重若轻,云淡风轻是成熟的境界。其实最为重要的是教学语言的任何修炼,都离不开教师对语文、对教育、对文本、对孩子的真诚的爱,离不开教育的智慧和教育者永不停息的探求与成长。
语文教师应该像一棵树,繁枝茂叶是他(她)语言的姿态,沃若碧绿,永不停息地成长,每时每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