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魅力在于那份弹性,那份张力,那份创造。
在“汉字的王国里”,记录的是创造的形态,那种日常的生活,那种充满了生命力的诗意。
每一个汉字,都不是一种定格、一种终极的表达。每一个汉字都富于声音、格调和感情的变化,组合成千种风情,万种情怀。
汉字的魅力又何止于那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多情,又何止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哲思。
五千年岁月的淘洗,不断地创造,不断地添加,不断地重生,不断地悟读,不断地成长,汉语已玲珑剔透,平平仄仄成诗,深深浅浅成民族精神的徽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关关”是那样的明媚和清澈,带着自然界三月的暖阳的气息,带着初民最澄明的情怀。“关关”是鸠鸟的鸣唱,更是爱情的赞歌。
“噫吁嚱”是三个感叹词,又不是单纯的感叹词,因为它们属于李白,属于盛唐,属于高高的蜀道。仓颉造字凭借大天真与大浪漫,仰望宇宙,俯察内心,他画出了自然万物的模样,形似意到,而又轻盈舞动着“变化”,那么多的象形文字,像极了日月星辰,百鸟千兽,那么多的汉字抽象地表达着我们的心灵与情感,然后我们共同参与着汉字的创造,不断地注入我们的理解,使其成为绵延无尽的民族的精神血脉。
于是“噫吁嚱”便成了盛唐的浩叹,展现了唐诗的瑰丽与高度。
“莫听穿林打叶声”,这是苏东坡的表达,汉语的形象蕴藉风流宛转暗示象征弹性,从此可以略见一斑。苏子被贬黄州,天高地远,画地为牢。他对汉语的感受、理解、创造性地运用,也是在这一阶段达到另一种巅峰。当俗世万丈红尘的大门关闭无法打开,苏子与汉语与心灵与文化的对话,大开大阖云蒸霞蔚。
但丁在中世纪的意大利人间地狱,苦苦地思索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思考罪恶与超拔,思考生与死,思考崇高与渺小。他语言的表达,自然是西方式的直抒胸臆,西方式的直白而深刻,西方式的富有力量与哲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在汉语里活得精彩、活得光焰万丈的苏子,此时,与天地、与一沙一叶共呼吸,共感共醉,抒情言志,有所寄,有所托,沉醉于汉语的魅力与弹性。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汉语让我们学会倾听感知,让我们敏感并因此获得活着的智慧、生命的尊严和润泽的心灵。
“吟啸”“徐行”,唱着歌赶路,慢慢地走,苏子用最美最形象最有表现力的汉语,告诉我们汉语是诗意的,生命是诗意的。
庄子用“相忘江湖”四个字写出了生命的境界,呈现了大浪漫和宇宙情怀。
无须记起,生命本该是轻盈的姿态,情感往往是最重的行囊。从此汉文化中有了和高高的魏阙相对的“江湖”。“江湖”多么辽远,多么浩瀚。荷尔德林说,“人充满劳绩,却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已经是“减之一字则太短”的精湛表达了,可是面对庄子的“相忘于江湖”总显得太直太露太白太乏味太笨重。“江湖”是我们中国人的另一个生命场。
“红学”是显学,可是据说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也无法最大化地翻译出“红楼梦”的意蕴,这三个字所承载的是故事、人性、人生、文化与宗教。
那份青春的伤感,那份“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寂寞,那份“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的盛衰无常,那份“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落花的春之殇,那份“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色即是空”,那份“反认他乡是故乡”的人生的局限……
“红楼梦”三个字是矣,这就是汉语的绝代风华。
作为一名语文教师,岁岁年年,我在每一节语文课里,引领着学生在汉字汉语里穿行驻足凝视感悟,我有一个宏愿:让我的学生拥有汉语这个诗化的世界,让他们可以用来安放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