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月的一个艳阳天，宫里好几处小花园的花过了花期，凋零几许，内务府管事太监往毓秀宫要了八个丫头清理，小雪刚好就被嬷嬷随手点了进去。
静安王裕诚本往毓秀宫里走，看到她正被领着走在宫墙边，立马挡在一行人前，扬起一个不正经的笑：“诶，这是哪里的宫女？怎么一个都没见过。”
领头的太监如临大敌，只得上前弓着身子，勉强谄笑道：“给静安王爷请安，这些都是宫里的新人，做些粗活的，王爷自然没见过。”
裕诚搓了搓手，坏笑道：“既是没见过的人，本王当然就得来仔细见一见。”
领头太监拦不住，裕诚走到第一个宫女面前，说道：“抬起头来。”
这宫女抬头悄悄看了裕诚一眼，脸就红了，裕诚表现得没什么兴趣。他踱步到小雪面前，又道：“抬起头来。”
小雪微微抬头，裕诚眉眼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迟了一瞬方嫌弃地说道：“你这模样倒不差，穿什么桔色衣裳，该穿紫色才对。这谷雨前后，宫里不是做了夏衣吗，宫女也要识点趣，一点也不会打扮，没意思。”
他斜着眼走过，小雪低头，心里默默记下，紫色衣裳，谷雨。
走到小雪后面这位面前，裕诚方展颜而笑：“这小模样可真标致。”
那宫女年纪小，恨不得立马把头埋进土里，裕诚又弯腰斜着头逗道：“脸怎么红了？”
裕诚最后走到第四个宫女面前，抬起手捏着人家的下巴看了看，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娇羞地笑了，酥酥麻麻地答道：“奴才叫思婷。”
他风流的语调扬得老高：“你这模样，真衬得上金步摇的曳曳生姿。改日，本王送你一只。”
这宫女盈盈福礼道：“奴才谢过王爷。”
裕诚收回手，对领头太监说道：“行了，你们忙去吧，本王还得去太后那请安，就不同你们多话了。”说完，他往转角处走了。
“恭送王爷。”
领头太监等裕诚一走，伸直了腰板，理了理袖口，轻蔑地说道：“既然王爷要赏你金步摇，你就好好回家领赏吧。”
身旁一个小太监立马抓着那宫女的胳膊，宫女哀求道：“公公饶命啊，公公。”
“命？”他呵地一笑，“奴才怎敢要您的命，回去了，好好谢谢王爷才是。”
小太监将她往后拖拽，只听见她凄切的哀求声慢慢飘远。
“你们以后在这宫里，还会经常见着这位王爷。这位王爷平日里就这德行，你们可得拿稳了自己的身份，进了宫就是伺候皇上的人，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剩下的七个人弱弱福礼，柔柔道：“是。”
谷雨时节，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和玉宫庄妃的贴身宫女如芬姑姑来了毓秀宫，同郑嬷嬷在主屋前的台阶上笑道：“主子身边少人，又怕内廷分来的人不好用，到时候换来换去太麻烦，就吩咐我先来瞧瞧。”
郑嬷嬷赔笑：“庄妃娘娘宽厚待人，如芬姑姑你随意看。”
郑嬷嬷让所有宫女都在烟雨中等候，如芬姑姑扫了一眼穿紫色衣服的宫女，瞧了瞧长相，心里默默划去一批。
小宫女替她撑着伞，她走下台阶，随意问了两个别的，开始问第一个穿紫衣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姑，奴才名叫晚铃。”
“会煲汤吗？”
“不会……”
如芬姑姑又移步到小雪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姑，奴才名叫孟佳莹。”
如芬眼睛微挑，续问：“哪里人？”
“回姑姑，奴才是江州人。”
“会煲汤吗？”
“会一些。”
如芬认清了她长相，装模作样继续问下一个宫女，就这么走了一圈，回到台阶上同郑嬷嬷耳语了几句。
郑嬷嬷笑眯眯道：“知道了，知道了，保证让娘娘如愿。”
如芬嘴角扬起，拉着郑嬷嬷的手，把腕上的翡翠圈子一直推到对方的手腕上。
她凑上前，轻声说道：“娘娘说了，一点小意思，您老人家笑纳。”
郑嬷嬷眼睛笑成个弯弯，轻轻拍了拍如芬胳膊：“娘娘太客气了，娘娘太客气了。”
三日以后，毓秀宫分出了第一批当差宫女，小雪毫无疑问地跟着太监到了和玉宫。
东西尚未安置好，小雪便被叫到寝殿偏房，跪在庄妃面前。
庄妃懒懒靠在软塌上，手里一碗燕窝羹，拿着勺子舀了又放，这样玩弄许久，才稍微看了一眼小雪。
“你们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如芬、庄妃同小雪，小雪的脑袋顶一阵凉凉的不安感。
“你是静安王找来的？”
小雪不敢随意答话。
“屋里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小雪这才低头答道：“回娘娘，是。”
庄妃吊起一边嘴角：“知道找你来干嘛吗？”
“奴才知道，奴才一定全力为娘娘当差。”
“话说得挺好听，就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当好差。”
“奴才一定全心全意为娘娘效力。”
庄妃懒懒抬了抬眼：“你叫什么名字？”
“孟佳莹。”
“这名字不好使唤。”
“奴才还有一个小名，叫小雪，娘娘唤奴才小名吧。”
庄妃把手里的碗放一旁，问道：“听说你会煲汤。”
“是，奴才进宫之前，特意向福禄阁的厨子学了许久煲汤。”
“既是学过的，总得露一手吧。”
小雪跪拜道：“奴才马上给娘娘煲一盅。”
和玉宫寝殿西北角的小厨房，便是小雪煲汤的地方，这里的香料厨具一应俱全，看来庄妃为了重获盛宠，下了一番功夫。
小雪用小厨房里有的东西，炖上一锅天麻鸽子汤，晚些时候庄妃尝了，淡淡评价了一句：“还行吧。”
同小雪一起在厨房忙活的，还有另一个宫女，采苹。
她比其他宫女要圆胖一些，长了一双三白眼，笑起来跟小雪打招呼的时候，十分和气。
如芬将她俩安排在一块住，采苹带她进屋，指着靠窗一张干净的床说：“知道你要来，昨天把你的床收拾了一下，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小雪笑答：“谢谢。”
采苹打开了靠墙的柜子，左边的隔间是空的：“我收拾了一半腾给你用，咱们同住一个屋，有什么事你直接同我说就行了。”
小雪点了点头，又说了声谢谢。
从第二天开始，小雪每天都得起个大早煲一盅汤，庄妃安排了一个小太监，专门将这盅汤赶在皇上吃饭前送去，作为后妃进献的菜品。
但是小雪的汤一连五天，都没有被动过。
庄妃的脸色越来越差，在第六天早晨洗漱的时候招来了小雪，小雪在外间跪着等候，庄妃换了三套衣裳，将梳妆台上摆着的珠钗试了个遍，又用过了早饭才见小雪。
“这都五天了，皇上一口都没喝上，你怎么说？”
小雪的腿已经发麻，后背都是凉的，磕头道：“小雪也不知，但是小雪一定想办法，想办法让皇上青睐娘娘献的汤。”
庄妃扶着如芬的手，走近小雪，她蹲下身来，伸出手，护甲尖从小雪的脸上划出红印子，笑道：“本宫这地方，可从来不留无用之人。”
小雪马上拜倒：“请娘娘再给小雪一次机会。”
“今天是来不及送了，明日可别再让人原封不动送回来了。”
“小雪记住了。”
小雪回房，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焦灼不已，到底怎么样才能让皇上吃她做的东西？她闭上眼，想起离开小别苑前，落日余晖下的一刀吴，高汤。
皇上吃的都是高汤，小雪忽然睁开眼。
接下来这一天带汤去的小太监喜滋滋地告诉庄妃：皇上吃了庄妃送的东西。
庄妃立马赏了一串玛瑙给小雪。
第三天小雪的汤再次受到了皇上青睐，皇上赏赐了庄妃一柄翡翠如意。
第四天小雪送的汤带回来一个大好消息：皇上晚上要来和玉宫。
庄妃张罗着所有人将和玉宫寝殿里里外外的帘子、靠枕等物全换了一遍。
在厨房里，采苹忙着炖燕窝，小雪忙着准备第二天要做的汤。本来各司其职，小雪的菜得到圣上青睐，采苹免不了好奇，靠到小雪身边来，问道：“小雪，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娘娘重获盛宠啊？”
小雪挂起酒窝，笑道：“带刺的味道。”
“带刺？”
小雪颇为得意地揭秘：“皇上平日里吃的东西，都是高汤吊出来的，浓郁但是平和。所以我在做的菜里加了很多刺激的味道，前天用了山胡椒油，皇上不喝，总能闻到汤的味道。昨天，做了一道花椒牛肉，是麻辣口的。今天，我的汤里有薄荷和柠檬。”
采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皇上不一定喜欢喝，但是一定会觉得奇怪，觉得奇怪自然就想找娘娘问一问了。”
采苹扬着笑，忽而问道：“小雪，你想不想见见皇上？”
小雪紧张了一瞬，本以为进宫以后还要忙活好一阵才能见到皇上，如果皇上经常往庄妃这里跑，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早一点面圣，混个脸熟？
采苹又补充道：“其实我挺好奇的，皇上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跟咱们平头百姓一样。你，难道不好奇？”
“我，我当然好奇。”小雪的紧张消散了一些，承认想见皇上总比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强。
小炤上噗的一响，采苹赶紧过去看了看庄妃的养颜燕窝，她捣腾了好一会儿，出去拎了一小篮子炭进来。
采苹又将小雪拉到门边，问道：“小雪，你到底为什么想见皇上啊？”
小雪心一惊，怕她发现什么，说道：“当然是因为，好奇啊。”
“那你本来打算怎么见皇上呢？”
“当然是，等娘娘和皇上召见……”
采苹忽然灿烂笑道：“难怪你的汤，皇上这样喜欢。”
“呼”的一下，小厨房的半截帘子被掀开，帘角飞扬，可见掀帘的人正憋着一股怒气。
如芬盯着小雪和采苹，横眉怒目，嘴里说道：“皇上二字，也是你们这两个奴才能随便说的？”
采苹和小雪都跪在如芬面前，齐喊道：“姑姑息怒。”
“娘娘的燕窝怎么样了？”
采苹立马起身将燕窝舀进小瓷盅里，放上冰裂纹的天青瓷碗，恭恭敬敬地举眉端给如芬。如芬离开时，又狠狠瞪了小雪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