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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张翎羽,活着落地

夜色深沉,回航校的路显得更加漫长了。

“能不能再快点儿啊?”

“真不行了,青鸿姐,”高岳苦笑道,“来的时候下坡多,回去都是上坡。而且咱这车上带了三个人,没法再快了。”

冼青鸿郁结。

张翎羽坐在她身后,声音倒是懒洋洋的,“不着急,青鸿。我这伤就是看着唬人,回去洗干净保准没事。”

“你闭嘴!”冼青鸿怒道,“又不是毛头小子,学什么聚众斗殴!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交代清楚呢?!”

“我不是说了吗……”张翎羽还委屈起来了,“我碰见流氓骚扰女学生毅然出手,这叫见义勇为。你怎么不表扬我,还批评我呢?”

“狗屁!”冼青鸿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这一身酒气,还有……女学生能有这么大脂粉味?你让我怎么信你?”

“哎哎哎,你当我闻不出你身上这股酒味?冼教官,咱俩半斤八俩,谁不知道谁呀?以前咱们还和祁蒙一起半夜翻墙出去呢……”

“你跟以前比?”冼青鸿快被他气晕了,“你现在是教官,你有军衔在身!你要是真打出问题来,我——你……你别捂我嘴!”

张翎羽胳膊绕过她肩膀,大手恨不得把她整张脸盖住。

“冼少尉,你当着学员给我留点面子吧。”

他头偏了偏,“高岳,你听见什么了?”

高岳上半身在摩托车上挺军姿,“报……报……报告,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把头收回来,手掌攥起,伸出一根手指,比到冼青鸿唇前。

“嘘……”

冼青鸿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咬他。

下一刻,张翎羽身子微微舒展,把头从背后埋到冼青鸿肩上。

马达声微响,风声呼啸,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青鸿,我靠会儿。”

微风轻拂,她身上传来久违的香气。伤口犹在渗血,张翎羽昏昏沉沉,逐渐睡了过去。

回首往事,一场旧梦。

——

1933年,昆明。

云南航校建于军阀混战时期,早在1922年秋便开始招生,其接受女性飞行员的招生政策更是开了全国之先河。学员编为航空入伍生队,与云南讲武堂的学生一同接受入伍训练。

冼青鸿那年十八岁,离家千里,远赴西南。

初到昆明,一群学生讲武堂集合,每天第一件事就是负重五公里,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冼青鸿那时候刚因为剃头的事成了全班的笑话,偏她心大,每天顶着狗啃一样的寸头在讲武堂里招摇。

有天晚上,她洗了澡回宿舍的路上,忽然看到墙头蹲了两个人。

天色已晚,正值巡逻的警卫队换班,这两个人行迹实在可疑。她站在墙下刚要喊,其中一个男生便转头看见了她。

“嘘!”他差点从墙上掉下来,“哥们,别叫别叫。”

冼青鸿剑眉一挑,“呸”了一声:“谁是你哥们。”

夜色太深,光线不好。对方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这才辨出雌雄。航校的女学员本就稀少,她又是样样不输男人,对方脱口而出:“冼青鸿?”

冼青鸿奇道:“你认识我?”

“谁不认识你,你可是大名鼎鼎,”另一个男生说,“冼同学,咱们同期入伍,也算战友,战友之间是不是得团结?”

冼青鸿歪着头看他。

“既然要团结,你就假装没看见我们,更别去警卫处报告。我们哥俩,去去就回。”

冼青鸿把脸盆放下,“那你俩要出去干什么?”

“我们俩看上去这么纯洁,能干什么?!”另外一个也扭头了,“这不就是听见外面叫卖豆花米线馋了吗?吃一碗就回来,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冼青鸿“哦”了一声,装腔作势地点点头。

“不往外说,也不是不可以……”她声音拖得太长,拖得墙头上那俩人心都吊起来了,“不过……”

冼青鸿两步蹿上墙头。

“哎,带我一个。”

浓重的夜色里,她终于看清这两个男生的长相。

左边那个剑眉斜飞,鼻梁英挺,然而其惊讶地望着她的表情颇像一只巨型军犬。右边那个则是一脸坏笑,夜色都盖不住他身上四溢的痞气。

后者朝她伸出手,“张翎羽。”

然后他拍拍身侧的男生,“陆祁蒙。”

自报家门之后,三人一起从墙头跳了下去。

讲武堂的伙食实在消磨斗志,他们仨那天晚上,几乎吃掉了老板半桶豆花,到最后撑得仰在椅子上打嗝。歇了半晌,张翎羽艰难地爬起身指责道:“冼青鸿,你一女的怎么比我还能吃?”

冼青鸿摆摆手,“教官说了,进了讲武堂,就不分男女。我训练和你们一个强度,怎么就不能吃得也一样多了?”

张翎羽怒道:“狗屁!你就是听祁蒙说这顿我请客!”

年轻时候交朋友容易,半桶豆花就成了挚交。而张翎羽和冼青鸿同为空军,从讲武堂搬到航校后几次任务同进同出,两人之间默契十足。

1935年春,航校四期生毕业前夕,张翎羽和冼青鸿接到命令,要将一架载满物资的运输机护航至昆明周边某机场。

同巨大的运输机比起来,负责护航的驱逐机简直像两只小麻雀。冼、张二人早早到达机场,迎着晨风做起飞检查。

机翼“咣当”一声,冼青鸿应声看去。只见张翎羽从驾驶舱里探出身,腿蹬在翅膀上,气质之昂扬一扫平日纨绔作风。

“又和冼少尉比翼齐飞啊。”

冼青鸿早就习惯他满嘴跑火车的调调,单手撑住机翼,右腿一蹬梯子便爬上驱逐机机身。

“张翎羽,你别大早上不说人话。”

机场广阔,狂风四面八方席地而来,将冼青鸿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她头发留长了些,迎风而站,飒爽英姿。

控制台开始广播,二人迅速坐回驾驶座,只等起飞命令。

运输机载重大,起飞的声音也震耳欲聋。冼青鸿和张翎羽一前一后,在爆裂的马达声中腾空而起。

大好河山,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护航的终点位于云南蒙自一座山坳中。尽管当时全国的机场都很简陋,但冼青鸿深感这一座也能凭实力排进“简陋三甲”。

机场地面粗糙到仿佛没犁的农田,飞机落地的刹那,她几乎被颠到丧失知觉。好不容易下机,眼前的一幕更让她目瞪口呆。

“后勤长,”她向那个亲自扛包的男人发问,“你们……没有运输车吗?”

后勤长擦了把汗,抬手指向一只甩着尾巴赶苍蝇的老黄牛。

“它,今天累着了,不干了。”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机场存油见底,余量只够加满一架驱逐机。这也意味着,运输机和另一架驱逐机要留在这里,等待两天后的下一次军械补给送到时才能飞回昆明。

后勤长赶忙跑去发电报。不多时,航校的命令下来了。

运输机的驾驶员等待补给,有油的那架驱逐机,正好将冼青鸿和张翎羽带走。

“那剩下那架驱逐机怎么办?”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张翎羽推了她后脑勺一把。

“补给来的时候多带一个飞行员来取呗,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话音一落,他飞身蹿上自己已经加满油的座驾,朝冼青鸿一挥手,“上来吧,王牌飞行员亲自送您回昆。”

冼青鸿嗤笑一声,回头看了眼那头无精打采的老黄牛。

她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冼青鸿揉了揉自己的眼窝,爬上机身的动作略显僵硬。

“翎羽,”她坐在平日机枪手的后座上,“你做起飞检查了吗?”

“做了啊,不是咱俩一起盯着后勤做的吗?”张翎羽偏头看她一眼,“你怎么了,疑神疑鬼的。”

“不是……”冼青鸿按住太阳穴,“我觉得有点不对,刚才落地颠簸太严重,咱们这飞机也是老款……”

“青鸿,”张翎羽有点不耐烦了,“以前更危险的任务都出过,这护航算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还能阴沟里翻船?”

语毕,飞机“嗡”的一声,开始缓缓滑行。冼青鸿看了张翎羽底座一眼,语气颇为无奈,“你这跳伞包,每次都塞成这样……”

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她的话,战斗机在暮色中庄严升起。

张翎羽升空速度向来比她快。从上往下看,地上的人都成了蚂蚁,山川河流纵横交错,当真一副江山如画。

机身平稳,冼青鸿松了口气。

“张翎羽,好好开啊。哪里表现不好,我扣你的分。”

“行啊冼教官,”张翎羽一天要给她换十八个称呼,“我洗耳恭听。”

冼青鸿张开手指,一项一项掰着数。

“这个对仪器的熟悉度吧,还凑合。起飞过程呢,也算平稳。就是这个驾驶员啊,长得不够英俊,我体验不是很好。”

驾驶员本人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

“很遗憾,我已经努力长了。没让您满意,实在是我父母前期准备的不周。”

冼青鸿还没数完呢,“前面有块云你注意点,穿越云层你上次就歪了。还有这个发动机的声音啊……这个发动机……”

她脸色忽然变了。

张翎羽凝神细听,眼神也骤然一紧。

不等他们反应,发动机发出一声尖利的呜咽。紧跟着,机尾传来一连串“噗噗噗”的顿挫声!

飞机身子一歪,上升势头不正常的减缓。紧接着,机身利剑一般刺向地面!

张翎羽迅速反应,把仪器拨到对应位置。他单手推住操纵杆减缓飞机坠势,另一只手将跳伞包从座位底下抽出。

“冼青鸿,跳伞!”

跳伞包被丢入青鸿怀里,她下意识地反问道:“你呢?”

“我迫降!”情况紧急,张翎羽声嘶力竭,“你他妈别废话!跳!”

好在她飞行服未脱,几秒便将跳伞包穿好。然而就这几秒,飞机已经逼近安全跳伞高度。

“跳啊!”

狂风凌冽而至,冼青鸿单手抓住机门,在风声呼啸之中大喊道:“张翎羽,活着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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