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生病也不给我讲一声？真的是吓死我了。”夏曲是第二天才知道彭肃生病的，她那天生理痛，根本没注意到彭肃的反常。
当苏舞在早自习下课后将前一天彭肃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视频给她看时，才发现当时情况那么糟糕。
背着她的彭肃稳步已经爬到三楼了，中途没歇一口气，还能大气而不喘地跟夏曲聊着，“那又不是什么大事？”他随口道。
这话落在夏曲心里，却已经是另一种滋味了。从小到大，她认识彭肃二十多年了，只要是有关她的事，对彭肃来说都是大事。别的，在这人眼里，似乎天大的事情也变成了小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顶楼了。
“我们是在第一间教室吧？”夏曲从彭肃的肩头跳下来，朝教室门口走去。
五年的时间，这间教室似乎没什么变化，在几十张课桌上，仍旧每一张课桌上都摞着厚厚的十几本书，课桌里也塞得满当当的作业本和试卷，错题集等等，一看让人就知道这是属于高三独有的忙碌。
彭肃站在门口望了眼班级名牌，“嗯，是这儿了。”他拉着夏曲走了进去，似乎走过这道门，像是穿越到了从前，教室里吵吵嚷嚷的，一片旧时光。
在黑板旁边的公告栏的最上方，挂着高考倒计时的“日历”，已经只剩下九十多天的日历纸，彭肃看见眼神不由一暗，然后久久不能挪开。
他站在原地没动，让夏曲也停住了脚步，后者顺着他的目光朝前面看去，也看见了那一叠还很厚的日历。
“彭肃？”她问。
“你走的时候，也是这几日吧？”面前的男子突然说，他回头，眼里带着几分迷茫一样，“感觉发生了很久很久了。”整整五年时间，距离夏曲消失之日。
夏曲微愣，当彭肃讲出来后她才意识到，当年事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突然从街道对面冲过来的越野车，明明还是白天却开着让人觉得刺眼的远光灯。她当时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什么也来不及想了——
“彭肃，我……”夏曲张了张口，她想说点什么，可每次谈及从前，她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的确是她的不成熟和胆怯导致的主观行为，可，如果是现在的她，那个时候她想自己还是会选择离开。她不想让自己最爱的人，看见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彭肃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他眼中的迷茫像是一闪而过一样，很快被收敛起来，变得庆幸，“我只是在想，现在真的很好，你还在我身边，感觉缺失的五年其实也没有改变什么。”
彭肃想，如果现在一定要用一种情绪来表达他心情的话，他想说自己很感激。感激命运，还没有彻底抛弃他。
坐在当年的位置上，夏曲突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以前也是彭肃坐在她身后，她身边是苏舞，苏舞后面是施演辞，她们的铁角四人帮。在夏曲的照片中，彭肃很配合地抬头，不过这一次，粉丝心中的镜头小王子没有再看镜头了，而是一脸满足地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女孩子。
“哎呀，你没有正面啦！”夏曲看着相册的照片，开口说。
可虽然这么讲，她却不愿意将这一张照片删除。听说，只有深爱你的人，他的目光，才会无时不刻落在你身上。夏曲浅浅地勾了勾唇角，她是被爱着的人呢！
两人在教室里闹腾了一阵，夏曲在这过程中去了一趟卫生间。
等到回来的时候，她听见教室里有讲话声。
“……我知道，好。那我也想要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了，这么多年你也没对我做过什么，为什么现在一定想要控制我？”彭肃的声音缓缓传出来，夏曲听得出来现在讲话的人声音带着一丝怒气。
“我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处理，还不劳烦您费心了啊……”夏曲站在门口，决定等里面的人结束这通电话再进去。她走到一边，站在走廊上，望着整个景阳中学的全景。
等到听见教室那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直到完全消失，夏曲这才进去。
彭肃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显然是受到影响。夏曲没想多问，她估计着是彭肃家里那边的人打电话过来。走到位置上，她坐在彭肃身边，“别把有些话太放在心上，没意思。”彭肃的家境，她也了解，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两家的关系也不一般。
彭肃点头，“他想让我回去。”
这要求，夏曲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不由拧眉。
“你说当年我妈死了，他都没想管我，现在我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他怎么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地要我放弃我现在有的一切，回去帮他？”彭肃冷笑了两声，这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每次他都拒绝了。
夏曲伸手，将男子放在桌上的大手拉住，像是这样能给他一点安慰和温暖一样。
“彭肃……”这样子的彭肃，让她觉得心疼。从前一直都是眼前的人在保护她，可这一刻，夏曲意识到，其实彭肃也是需要被保护的。他也会伤心，也有脆弱，只是他一直在隐藏，没叫她发现，没让担心。
“没事，都是小事。”夏曲的脑袋突然被眼前的人伸手揉了揉，她抬眼再看前者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来先前的那些情绪了。她听见身边的人温和开口，“真的，皮皮。”
这瞬间，夏曲有些想哭。这根本不是小事，从没有在自己父亲身上体会过温暖的、一个人倔强长大的少年，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走在自己想要走的那一条大路上，却被血缘关系最亲的人阻拦。这种感觉，一定很难受。
可是，彭肃说，这都是小事。
当年夏家跟彭家是有那么点渊源的，彭肃的母亲也是湖关大学老师，跟夏校长是同事。
彭肃的父母虽没有离异，但两人分居，彭母就住在夏曲家的小区，彭肃跟着自己母亲。后来，彭母去世，彭父很快就从外面接进来一年轻女人，彭肃却仍旧被留在了彭母生前的公寓。很小的人，没人照顾。
夏曲虽然从小也失去了母亲，但是夏大树一直将她当做手心的宝贝，从来没叫她吃过一点没有母亲的苦。彭肃完全不同了，失去了母亲，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等到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他也是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变得特别沉闷。很久很久之后夏曲才知道，后来进门的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彭父让他回去庆祝。
平常对他没有一丝关心的亲人，只有在需要用得着他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两句虚假的关心。而现在，这样的人，还在要求彭肃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他原本期待的人生。
“你怎么说？他同意了吗？”夏曲担忧地看着身边的人，“别逞强啊！”现在他们是两个人，她也想要帮他承担风雨和痛苦。
别逞强啊！这话让彭肃倏而一笑，他突然抱过身边的女孩子，亲吻在她面颊上。“好，我听你的。”
夏曲的要求，他都会满足，“当然不同意了，我回去做什么？帮着他给他小儿子管理公司吗？凭什么？何况，我跟他除了法律上的那层关系，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吗？只是……”
他顿了顿，脸色显得有些难看，“我妈之前的那套房子，是拿不回来了。那女人卖了，买主现在没有要搬家的打算。”彭肃说起这件事，眉心皱得紧紧的。
夏曲问：“我们出钱买套房子，让他们搬过去行吗？”高三那年还真的是发生了很多事，彭肃母亲生前买的房子被后进门的女人拿去卖了，说什么要给彭肃作为大学学费。当初她将彭肃接走，说房子先出租，可等到彭肃发现时，房子已经换了主人。
这些年，彭肃从来没停止过买回那套公寓的想法。
“没用，我第一次比赛夺冠有点钱的时候就想过了，可是对方不松口，因为他们家的孩子也要上大学了，想就在大学城这里，方便。”彭肃表情无奈，他看见夏曲也变成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了，别想了，可能是真的注定我跟那套房子无缘吧。也七八年时间了，里面有关我妈的东西肯定都消失了，真拿不回来，我也认了。”
已经是不属于他的东西，就算是奢望也没用了。
聊着，两人慢慢离开了教学楼。
学校周围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就连后校门门口的那家只卖麻辣小土豆的老板也还在，依旧是戴着一顶高高的厨师帽子，留着两抹滑稽的小胡子。
“想吃吗？”彭肃见夏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口发出“滋滋”响声的平底锅上，突然觉得夏曲似乎一下又变成了还在念书的那个女高中生，每次看见好吃的都走不动路，眼巴巴地望着，模样叫人看了，有些想要拐带回家。
夏曲点头，“可以吗？”从前上学的时候，夏大树就不允许她吃路边摊，每次跟彭肃吃油炸食品还有大排档，她都要跟彭肃磨蹭很久。
因为，彭肃就是夏校长派遣在她身边的侦察兵啊！监督她的饮食卫生，所以，现在对于彭肃主动提出来带她去吃小土豆，夏曲一双眼睛快亮了。
脑袋再一次被彭肃拍了拍，夏曲被后者牵着走，走到摊位前。
“老板，来份八块钱的土豆，多糖多醋，少辣椒，不要葱花和榨菜。”彭肃麻利开口，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零钱。
“诶？你还记得？”夏曲嘿嘿笑着，彭肃讲的都是她从前的习惯。
那个喜欢戴着高高的厨师帽的老板也抬头了，声音嘹亮地回答了一声“好勒”后，用大大的漏勺从平底锅里挖出一大勺，放在不锈钢的盆子里，一面放着调料，一面不断抬头打量着摊位跟前的这对男女，“你们以前在这里上学的吧？看着很眼熟嘛！”
他搅拌土豆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在瞬间感到恍然那样，对着夏曲和彭肃惊呼道：“哎呀，你可不是以前那个喜欢跳舞的女娃娃嘛！咦，现在你们还在一起？结婚啦？”
老板的声音一下拔高，让对面的两人一脸懵。
夏曲诧异极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被学校周边最红火的生意之一的麻辣小土豆的老板记住，居然在突然之间萌生出一种受宠若惊，“老板你还记得我？”那可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啊！
感觉到自己认对人了，老板有些得意，手里搅拌的速度变得更快了，“那可不是？像你们这种都长得好看的情侣，我可都很难忘记呢！何况，那什么？现在这小伙子，诶，不是成了什么运动员了嘛？学校之前有挂过横幅的啊！我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老板乐呵呵说着。
夏曲微微红了脸，嗯，她表示那句话自己还是很喜欢的，长得好看！没错，就是她本人了！
“不过，小姑娘，以前你不都是一个人偷偷跑来吃吗？现在怎么啦？你老公同意让你吃这些油炸的啦？”老板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站在摊位跟前的夏曲全身已经僵硬了。
彭肃若有所思地望着身边的人，顺着老板的话反问：“皮皮，你还有瞒着我的时候？”
被点名的某人心虚得不行，夏曲突然意识到，今天来跟彭肃一起出来吃什么麻辣小土豆简直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她其实应该一个人偷偷来吃的！“那个啊，彭肃，你听我讲……”
被抓包的某人现在一脸不安，站在摊位前，像是讨好跟前的人一样扯了扯后者的小指头，“彭肃……”这是一言不合就要大撒娇的节奏。
已经被勾着小指头的人有什么办法？面对夏曲，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唇边溢出一声轻叹，那只被女孩子勾着的大手抬起来，放在从前不听话的总是爱偷吃零食的女子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那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原谅她啊！
“以后不能这样了。”彭肃拿夏曲是毫无办法。
夏曲则是面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彭肃端着她的小土豆她拿着竹签小口小口吃着的时候，突然，夏曲笑出声。
“怎么了？”彭肃不明白她为什么从刚才离开小摊位前就一直这么高兴，像是遇见了什么大喜事一样。
夏曲抬头，一双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她望着他，另一只没有捏着竹签的手现在紧紧地挽着身边人的胳膊，她踮起脚尖，像是个在万圣节里收到了好多好多糖果的小孩，语气喜滋滋的，带着十足的得意，“哎呀，你刚才没有听说吗？”
彭肃不解，“听说什么？”
夏曲那双眼睛，现在像是盛夏夜空里的弯月，她心情真的很好，说话也带着喜洋洋的味道。“老板说，你是我老公！”
多年前的少女心事，就像是一下子突然实现了一样，让她雀跃又激动。
彭肃却愣住了，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还没反应过过来，当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夏曲的话后，意识到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夏曲在婚姻这件事情上的态度。
“皮皮，你……”在愣怔后，就是狂喜了。
彭肃不敢相信一般，眼里又是惊喜又是满足，望着夏曲，说话似乎都变得结巴了。
夏曲手中的竹签又从他手中端着的小纸盒里叉了一坨小土豆，放在嘴里，香喷喷的。看着彭肃的模样，她有些美滋滋，可面上却不露分毫，还佯装淡定，“我什么？”
突然之间，彭肃变得紧张了。尤其是看着夏曲还是平常那模样，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他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听错了。可，心头的那点躁动和不安，让他无法再无视这个问题了。
“皮皮，你是不是愿意跟我结婚？”他说完后，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跟前的人。
夏曲几乎要憋不住了，想要笑出声，“你觉得呢？”可最后她还是坏心眼地想要逗弄彭肃。
就算是在人前精明强悍的彭肃，在自己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女孩子面前，表露出来的还是像多年前没有进入社会的单纯的少年郎。
自己的心思，在夏曲跟前，无处隐藏。他紧张又窘迫。带着不安可更多的还是希冀，望着夏曲，他点头，“我希望是。”
他希望夏曲是愿意且开心嫁给他的，“别的承诺我不知道怎么保证，但我唯一能说的，就是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爱谁了。”
喜欢一个人需要耗费太多的心血，而忘记夏曲，比喜欢上另一个人要花费的心血还要多一百倍，甚至，多一千倍，彭肃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真的忘掉她。
既然这样，他愿意选择跟最初也是最终一直喜欢的人牵手，慢慢地，走过这漫长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