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鹿死谁手3
城里城外,光亮几乎已经连成一片,天空成了黄色。吕虔一箭将一个爬了一大半的联军士兵射了下来,近距离弩射的威力非常惊人,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大汉就仿佛刺漏的水袋。云梯上,人以各种姿态挂得到处都是,死了的还好,受了伤的发出无助的哀鸣,鲜血从他们身上流下,将云梯染得湿漉漉的。
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远处,一个庞大的家伙开了过来。是撞车,那是将一根根粗木捆成一束,装在巨大的车架上,专门撞击城门的利器。但这么大的,就连邓艾也几乎没见过,不知道要多少人在后面,才能推得动它。
“去告诉吕将军,联军的大型撞车来了,叫他准备火油,越多越好。”邓艾对一个正在扔石头的传令兵道。传令兵匆匆向城墙的一头跑去。邓艾放眼向周遭看去,只见城墙上燃起半人高的火墙,浓烟滚滚让人睁不开眼睛。
几十米宽的上空,羽箭蝗虫一样飞扬,巨石砸得地面和城墙震天作响。鲜血和水混在一起流动,在巨石留下的凹凼中形成了一大片暗红而污秽的泥沼。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横七竖八地散落各处,犹如宫廷那大红地毯上的缀绣。
视野之内全部被联军士兵占据,城下面到处是尸体,对方还在浑不自觉往上爬。撞车已经快到城门口,弓箭对它实在无能为力,也无法射中躲在后面推动的人。城上的一个士兵想去砸石头,刚冒出身子,联军尤为密集的箭雨将他射成了刺猬。
“给老子狠狠地射,射死一个是一个,射死两个赚一个。”邓艾见状,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了,扯起脖子心急火燎的大喝道。士兵们拼命一般将撞车猛地撞向城门,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特意加厚过的城门大大晃动了一下,城上面的人没有不脸上变色的。
“所有的人准备好弓箭、火油找好位置,听我的命令。”邓艾一声令下,陆续有弓箭手猫着腰过来,没有人带队,各自找好位置,张弓搭箭。城门前面,人有增无减集中在撞车四周,上千的羽箭一波波越来越密。
特别是城门正上方,简直没有伸头的空间。这不大的一个地方,简直就象是修罗场一般被死亡包围,稍不留神就会被夺走性命。“砰”再一声响,城门晃动更大。邓艾一咬牙,高声喊道:“放——箭。”
顷刻之间,箭楼上的连弩怒放,埋伏着的所有人冒出身子,有箭的射箭,无箭的掷石。这一瞬间双方的箭雨破空飞舞,空气终于刹那沸腾。城上城下,片刻发出了无数声惨叫。城上没有人停,只要还能动的,就用最快的速度做作动作。数万人不要命似的射着箭、抛着最大的石头和滚木。
“泼——油。”城下终于滞了滞,邓艾再一声喊道。几十个士兵在城门正上方探出半个身子,瞄准了撞车,将盛油的瓦罐奋力投了下去。这一刻联军的箭雨稀了许多,这几十个投瓦罐的士兵,活着缩回头的,还是只有一半。
“火——箭。”邓艾将士一挥,高声喝道。箭楼上数十支火箭拖曳而下,邓艾微微松了口气,甲胄里的衣服湿淋淋的和皮肤粘成了一片。环顾一眼四周,尸体又多了许多,受了伤的正躺在地上痛苦挣扎。
吕虔也受了伤,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正咬着牙拨出肩上的箭矢,血就象泉水一样喷了出来。一个曹兵煞白着脸,手忙脚乱给他包扎着。“砰”的一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撞车撞击城门的声音。刹那间,邓艾看见上数万双眼睛望向了自己。
“撞车不是被烧掉了吗,怎么……怎么回事?”邓艾暗自嘀咕了片刻,冲着箭楼上大吼道。箭楼上一个士兵胆战心惊的大声说道:“将军,撞车上好象蒙着一层什么东西,只燃起很小的火,被他们扑灭了。”
邓艾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寒意。交锋还在继续,邓艾却分明看到一张张疲惫绝望的脸。无论他们如何苦苦挣扎,看来还是摆脱不了被乱世吞噬的命运。一个半死不活的士兵,狼烟四起的天空,痴痴唱起了军歌: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这首歌平时听来,何等的雄伟悲壮,此时却显得净是哀伤。四周围着在一起的伤兵,已经低低起了哽咽。撞击声继续,缓慢而不可阻挡,城门似摇摇欲碎。了了包扎了一下的吕虔走了过来,粗声道:“将军,我门再去泼油。”
“将尸体泼上油,越多越好,快。”吕虔说完这句话,瞥了瞥那儿的箭雨,脸色还是立马就变了。邓艾摇摇头,看着狼籍的地面,心中忽然一动,厉声急喊道。许多人停下动作,看着他,一些人已开始去拖尸体。在最彷徨无计的时候,只要是命令,他们都会条件反射照着做。
“将尸体泼满油,然后抱着挡着自己,扔下去。”看着士兵一脸茫然的模样,邓艾解释了一句。众人脸上有了点希望的喜色。大量的尸体被飞快的收集起来,一桶桶黑油倒了上去,薄薄皮甲里的衣物马上鼓胀起来。一些说不定还有点气,漆黑污浊的身体好象在微微颤动。
“要给老子扔准,不要浪费了弟兄门的身体。”吕虔不停地高叫,这个强壮的汉子,眼里竟有了一丝红色。场面惨烈而诡异,活着的人贴身搂着死了的人,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邓艾嗓子有点哑,还是尽量大声喊道:“扔下去。”
箭那么密集,死人一露出去在瞬间就被争先恐后贯成了刺猬,活人的手臂被贯穿,长长的箭身将活人的手钉在死人的身体上。许多士兵都是抱着尸体齐齐栽了下去,惨叫的声音从城上拖曳到城下,一直伴随到身体坠地。
一些还抱着尸体的士兵开始簌簌发抖,可能他们都不怕死,但此景生情,这心理上的压力恐怕没人能承受。邓艾一边在满天飞矢中挥舞着佩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扔下去,后退者斩,连我也斩。”
城下上万人起了惊呼,这种场面可能谁也没见过吧。城上将一个个人直挺挺死人抛了下来,许多砸在了人头上,撞车的架子,更是一会儿挂满了全身箭苗的人。惨叫声越来越多,死人加上活人,不断栽下去。火箭已经发出,箭楼上士兵奋勇探出大半身,连续将火箭准确地射在撞车上。
“燃起来了,燃起来了。”城下又响起密集的惊呼,箭楼上的士兵高声欢叫。邓艾拨打着箭矢,命令将士继续扔。忽然,他视野一窘,紧接着胸口陡地一疼,一块大石将他单薄的身体震得几乎仰面飞起。
“将军!”一个正好看到的传令兵凄厉地尖叫。邓艾努力坐起,眼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那个尖叫的传令兵正在用手抹他嘴角不停流出的血沫。邓艾视线模糊起来,心中忽然有一种放松感:人生在世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似乎已经毫不相干。恐惧和痛苦的知觉慢慢离身而去,这就是死亡的怀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