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在何处呢?
千百年来无数人寻找着答案。
在麦哲伦完成那次伟大的环球航行前,人们一直认为自己脚下的世界是方形的,但科学的飞速发展,让我们知道身下这颗蔚蓝的星球只是群星的一员。
在太阳系外,有银河系。
银河系外还有无数的星云与星团。
似乎人类这一群体并不特殊,懵懂愚昧更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标签。
远古时期我们就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神话,并将一切非人力所能主宰的东西当成上天的旨意。
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但!
假如冥冥中真有天意呢?
…………
此刻光影斑驳的空间内,某个在旁人眼中几近于天的男人,正站在影像交错的虚空中。
男人步态轻盈,身上有股卓尔不群的气质,袖口处一串血色的珠子更是经历时光的打磨变得圆润剔透,木材的繁杂文理也被全数揉去。
看了眼身边兀自转动的光球,男人勾唇一笑,对当中不断变化的图景有些淡淡的倦怠。
百年?千年?
男人都快记不清自己的年岁了,但除去服饰的变化,他还是和从前无甚区别。
朝代更替、族群消亡。
男人见证过许多事情的发生,他自己也有过功盖千秋的壮举。可到最后,除了史书上聊聊几笔的文字,就只有那串珠子一直陪伴着他。
寂寞吗?
应该不会,感情这种东西已经牵扯不了他的思绪,脸上的温和也只不过是他为人时所留下的遗物。
接着男人无趣的拨动光球,动作随性更随意,思考片刻后男人向前跨出一步,随即他的身形像是穿越了无数的空间,周围的景物更是在微妙内千变万化!
等到他的右脚落下,眼前已是一间宽敞的宫殿,前方端坐在圆桌那头的银发男人问道:“事情解决了?”
董先生反问到,“你说呢?”
银发男人抬头注视着他,瞳孔中有过一闪而逝的探究与好奇,董先生便摇头坐在面前的椅子上说道:“就别卖这种破绽了,现在的情况不就是你所期待的吗?”
银发男人波澜不惊,语气带有几分冷冽,“你觉得我会看重一帮丧家之犬?”
董先生双手合十笑望着他,“这可不一定啊,毕竟你口中的丧家犬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明。”
见银发男人不再言语,董先生俯身贴在圆桌旁说到,“怎么?被我说中了?”
不等男人回答,董先生含笑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可就有点失望了,因为你想要取代的可是比神明更可怕的东西。”
男人轻抚眉心,颇为无奈地说道,“你就是这么形容自己的?”
董先生扬起念珠,静静看着其中透亮的色泽说道:“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形容词?”
二人仿佛是在闲聊,突然银发男人提起另一个问题,“对那个少年你打算怎么办?”
董先生缓缓答到,“游戏是有规则的,既然他没有死,我也不会再为难他,惩戒与仁慈需要并行。”
银发男人皱眉说道:“所以你只是因为言瑾瑜帮了他一把?”
“呵,”董先生笑着摇头,“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你几时看到言瑾瑜是在帮他?我之所以让你的人去杀他,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违反游戏规则而已。”
银发男人思量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言瑾瑜呢?”
提起这个名字,董先生眼中有了几许跃动的喜色,“他啊,本就是游戏的一环,这你应该知道的。”
银发男人不解地问道:“你不打算对他出手?”
董先生故作沉吟道:“嗯,是有出手的打算。”说着他看向男人,“要不,你去?”
话一说出,四周的空气变得异常压抑,男人静静的看着董先生也不应答。
好一会后,董先生才又笑着说道:“你瞧,我提出了办法,可你并不能解决,正因为如此他才是游戏的一环,而你不是。”
“嘭!”
面前的圆桌顿时碎裂,可董先生还是保持着靠在上面的姿态,仿佛有无形的空气正托着他。
“何必动怒呢?我说的只是事实罢了。”董先生略带轻佻的看向男人,“就像我当初说的,你没能在那一夜杀死他,也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连番的挑衅让银发男人有了几分森然的怒火,若是旁人他也不会如此,可面前的这位的话却总能轻易拨乱他的心弦。
无他,只是因董先生受命于天,凡人皆得仰望!
突然,一串清冷的笑声从银发男人口中传出,他脸上淡漠的表情爬上了一抹狂傲的笑意,“哈哈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男人的话也转回他的母语,吐出一句拉丁文说道:“若用汉字来说,我这算是逆天而行吗?”
董先生撑着下巴笑到,“谁说不是呢?”
跟着俩人同时笑出了声,一个狂放不羁,一个清风化雨,片刻后男人以十分自信的语气说到:“我一定会取代你!”
董先生点点头,“那我就拭目以待。”说着他起身准备离去,等到抵达门前时他又问了句,“活下来的那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这次你也损失惨重吧?”
男人静静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会为他们报仇!”
“家人?”董先生扬头斜视男人,“不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没有回归?”
银发男人摇摇头,“家人和力量,本就是一样东西。”
董先生没有说什么,身影消散在空中。
宫殿内男人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神色有些捉摸不定,对董先生的话他还在逐字逐句的参悟,他知道对方一向不会明说出答案,同样也不会有所隐瞒。
好一会后,男人还是有些困惑,“如果言瑾瑜是不可或缺的,这个少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说出这句疑问,男人又轻触眉梢,“又或者你依旧能看清这条线?”
似是为了探寻问题的答案,男人眼中突然亮起一串不明的光芒,繁杂的符号充斥其中!匆匆一睹后,男人就摇着头说道:“不对!线已经看不清了!即便是你也无法掌控这个局面!”
说着男人伸出五指,仿佛是想要触摸什么,又过了片刻男人语气笃定地说到,“我一定会取代你!一定!”
————
摩天大楼的顶端,陈雪正在一处开放的阳台上忙碌着,从那一夜与顾安生分别后她一直住在这里,同时某个男人也时常陪着她。
“叮咚,”
门铃声响起,陈雪赶忙放下手头的牛排,小跑着来到门前。
屋门打开,一个白净的男子站在屋外笑着说道:“陈姑娘,我又来了。”
男子的话音带着股儒雅的气质,他整个人也像是常年泡在书堆里,礼节举止都是十分得体。
陈雪点头,让开路说道:“你来早了,先生这会不在呢。”
男子看了眼厨房的方向说道:“不着急,我先帮你准备晚饭吧。”
说着他换下鞋子,也不等陈雪阻拦就撸起袖子开始在厨房忙进忙出,夕阳下男子白色的衬衫被烟火气缭绕着,似是比董先生还要平易近人,就连说话也轻言轻语,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后天所雕琢的。
等到天色渐缓,董先生也出现在了房内。
正摆着餐具的俩人倒是没几分惊奇,对男人偶尔的出现与消失早就习惯。
饭桌上三人静静地用餐,月上梢头男子才跟着董先生来到天台,前后错开几步立在那。
“冉策,”
董先生轻声问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被唤作冉策的男子憨厚地说到,“路过老师家就想来看看。”
董先生转身看着他,笑问道,“那帮老顽固还肯让你出门?”
本名董冉策的男子只能报以傻笑,对他而言即便是在老师面前,也不能说父母的不是,这份长达千年的传承,也只有在董家人身上看得见。
董先生转而说道:“考虑好了吗?”
男人的话还是那般温润,可董冉策的身子却僵在原地,许久之后董先生又补了句,“既然没有想好,那就先回去吧。”
“老师!”
董冉策踏步上前,可面前的男人却摆了摆手,跟着自言自语到,“选择从来是在你的身上,我这里是没有答案的。”
董冉策咬紧牙关,像是枯萎的老树死死立在原地,但许久后他还是离开了。
厨房内一直偷偷看着俩人的陈雪有些踌躇,她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可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做点什么。
“偷听完了吗?”
一声轻唤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她直愣愣的抬起头,就发现董先生笑意淳淳地望着她,身子也靠在吧台上撑着下巴。
女孩顿时手忙脚乱,只能拿起手边洗净的盘子又忙活起来,对这份掩耳盗铃的举动,董先生看破却不说破,就那么望着她。
从住进这里起,陈雪和男人的相处就有点猫捉耗子的意味,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那么听男人的话,可她总是习惯在清晨看着男人读书的背影,某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也从睡梦里逐渐复苏。
好一会后,女孩手边已经没盘子可洗,但男人还是保持原样站在她面前。
在这份柔柔的目光下,陈雪机械性的脱下围裙,手脚并用走到沙发旁窝在那。
儿时起女孩就习惯独自一人,这并非她生来孤僻,只是与她接触的人总会遇到一番番波折,慢慢的就连家人也不太待见她,父母也在她六岁时有了第二个女儿。
记得有一次和家人到某个寺庙还愿,寺里的僧人特地为她看了手相,之后便是颇具江湖气息的命数之论。
僧人也没说她是什么天煞孤星,可话里话外影射出的意思却是相同的,甚至年幼的妹妹还劝她早点出家的好。
人生的种种让女孩变得分外胆小,周围人的好意也被她尽力避开,这也是那天温覃打算送她回家时,女孩逃命般离开的原因。
“怜儿?”
带着几分柔意的话从女孩耳畔响起,这俩个字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少女身子有了几分酥软。
跟着她带出一片飞扬的发丝,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念出那俩个字,“仲舒!”
一下秒她就飞奔到男人怀中,董先生还是柔和的看着她,并未做出任何越轨的举动,只是轻轻帮她将满头的青丝拨拢至脑后。
目光相对董先生已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找到面前的女子了,对很多事他都不甚在意,即便是那位时常想灭了他的疯子,董先生也未曾放在心上。
想杀他?
可以,倘若真有人能逆天而行,男人也不介意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但对面前的女子,他却从来都是不厌其烦的,跟着陈雪像是突然惊醒小跳着蹦到一侧。
“我!我!我……”
见女孩有些结巴,董先生转而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本用丝线装订的古籍阅读起来,也不在看她。
气氛逐渐恢复正常,陈雪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但脸上的红晕却一时半会消散不掉。像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女孩坐到沙发的另一角问道:“先……先生,你和冉策?”
不等她说完董先生便回头望着她,于是女孩的话又被吓了回去,只能低着头在那里不断捏着手指。
董先生微微侧着身,将书籍阖上说道:“没什么,只是点家庭矛盾罢了。”
“家庭矛盾?”
女孩不解地看着他。
董先生跟着说道:“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家族出现一位千年不死的老怪物,这个家族会怎么样?”
陈雪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似是没法想象这样的事情。
男人轻笑着说道:“当那人的子孙死去,子孙的子孙又死去,那么他的后人在面对这位老祖宗时会怎么做呢?”
董先生微微停顿,给出了答案,“自然是将这个人彻底遗忘,并嘱咐后代也别跟他有所往来。我与冉策之间,就是如此。”
话语还是带着几分平和,但陈雪却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多嘴,大概小心翼翼的人总是会把很多问题当成自己的原因,而在这份常年的警惕心下该是多么脆弱的灵魂。
一时间女孩不由想起回家的那晚。
当时下车后的她,习惯性走在离家不远的小道上,仲夏之夜总是给人一种凉意与暑气并存的感觉,汗水更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到了家门前,陈雪并未立即上楼。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没带钥匙,可这个点家里的人早就入睡,若是打扰了他们必然就是一通数落。
虽然女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人的本能终究是趋利避害的。
于是在将要步入大学的夜晚,某个妙龄少女孤零零坐在楼前的台阶上,想着到了天亮自己也就能回家了。
不知不觉,天色愈发昏沉,凌晨四点的雾气更是让女孩的衣衫快要湿透。
困意全无的她不知怎的,就感到一股热流从眼角滑落,她就那样一边哭,一边擦拭泪水,也没什么声响,就只是机械性的重复着。
原来很多时候,人是哭不出声的,因为你只剩下哭的资格,而声音却是另一群人的特权,他们可以放声大哭,因为有人能听的见。
就像那些总爱啕作响的幼儿,在父母的关爱他们自然是肆无忌惮,可你呢?你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啊!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踏着薄雾走来。
陈雪也立马将面上的泪痕逝去,可男人正好停在她的面前,带着份柔柔的笑意说道:“怎么了?想哭的话就哭吧。”
一句话像是天雷勾动地火,陈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泪流不止,扬起头视线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像是在梦中出现过。
跟着男人坐在她的身边,转动手头的念珠说道:“我有一个熟人,也像你这般爱哭,可她却比你哭的大声多了!”
女孩立刻哽咽着抱紧身子,男人也轻轻将手抚在她的额头上,语气如春雨般润泽,“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声从陈雪口中传出,男人则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故友,静静地陪着她。
等到哭声渐止,男人挑起女孩的脸颊,轻柔的抹去她的泪水说道:“虽然你流泪的样子很好看,可不哭的时候更好看一点。”
……
第二天夜晚,董先生便带着陈雪来到这了这,其实陈雪的选择也不难理解。
假如在你即将坠入深渊的那一刻,有个人快马加鞭来到你的身旁,他也不说什么废话只是扔出一句,“上来!老子带你离开这里!”
那么你会做什么选择呢?
是啊,他来路不明,也长的凶神恶煞,可在你的眼中他却像是光彩夺目让你移不开眼睛,他没什么温情也没什么碎语,可就是简单的一句,“带你离开!”
便胜过一切!
…………
渐渐女孩睡着了,男人依旧坐在那里翻看书籍,顺着他的余光望去,少女面朝他抱着双臂。
即便是在睡梦中,女孩还是蜷缩着身体,时不时皱下眉头。
看到这一幕,董先生轻轻放下书本,将女孩拦腰抱起走到了卧室内。
可怀中的女子却不曾安分,用额头撞了撞男人的胸口,注视着那张睡颜男人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暖意说道:“还是这个老毛病。”
早在千年前,怀中的女子就常常在他秉烛夜读时陪着他,现在还是这般模样。
想到这,男人又轻唤了句,“怜儿!”
怀里的女子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身子也变得软了几分,跟着就被男人放在床上舒展腰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