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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娘亲

如果有一天,你捧着长大的女儿突然有一天被一个野男人拐跑了,还一拐就是半年,半年来杳无音讯,最后还是被强制带回来才回到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我大概会恨不得一刀捅死那个男人吧。

可是靖江王不愧是从开国到现在难得能代代传下来的叶氏皇族,他的心思,当真无法以常人之心揣摩。

永淳县主已经回到王府三天了。第一天,靖江王欣喜若狂,嘘寒问暖;第二天,搬了一堆的《女诫》《女则》之类的书去了县主的院子,对她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思想教育,虽然那些书当天晚上就被珍而重之地放进了他书房的柜子里;第三天,靖江王坐守书房,不动如山,尽管心知肚明此刻自己的女儿正陪着另一个男人游赏他的桂林。

桂林山水甲天下。

桂林之美,平生道之不尽,不如便用这七字足矣。

叶沚带着许嘉文畅玩两江四湖。

落日西斜,才带着满身疲惫意犹未尽地回到了王府。

叶沚是女眷,住在内院,许嘉文是外客,自然住在外院。许嘉文回到外院时,发现靖江王的小厮已经等在庭院中了。

靖江王想见他。自从许嘉文来到桂林,这还是靖江王第一次召见他。

体面人家常喜欢在书房谈事情,特别是那些自诩清贵的名门望族,更别提年少时就以自矜闻名的靖江王了。

靖江王今年三十八岁,正值壮年,加上自幼在绿水青山的桂林生长,极少参与京城里的纷争,所以看起来还像个二十七八的青年,双目炯炯有神,脸上连皱纹都极少——看起来也就和许嘉文差不多。

“按辈分来说,你应该叫阿沚一声姑姑。”靖江王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的茶盏,抬头瞥了许嘉文一眼。

许嘉文笑了笑,道:“我知道,不过我觉得这种八竿子打不到边的辈分不必太过在意,就像当年靖武皇帝和献徳皇帝一样。没想到王爷您竟然在意这个。”

靖江王道:“其实我也是不在意这些的,不过你和阿沚素不相识,便草率结为兄妹,这点我是极不赞同的。”

许嘉文道:“这点确实是草率了,不过我和县主相处的这半年来,也了解了对方不少,也算是对得起这兄妹的名分。”

靖江王道:“未经父母许可承认的兄妹,做不得数的。”

许嘉文道:“王爷想必也知道,许敬少年时便父母双亡,若说要征得他们同意,只怕不往地府走一遭也得去他们的坟前磕个头,让县主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磕头,王爷想必也不愿吧。”

靖江王噎了一下,道:“你比阿沚大了十岁,我比你又大了十岁,阿沚能认你当义兄,我却不能把你当义子。”

许嘉文道:“我与县主称兄妹,与王爷自然是称叔侄。”

靖江王道:“一个不姓叶的侄儿,我怕是担不起这声叔父。”

许嘉文道:“王爷这是不愿意承认我和县主的这份兄妹关系咯?”

靖江王喝了口茶,不语。

许嘉文道:“那晚辈也没有办法了,王爷这就把我赶出王府吧。”

靖江王心道:把你赶走,阿沚岂不是要吃了我?

两人勉强和和气气地又东拉西扯了一会,不欢而散。

回到外院时,叶沚正坐在庭院的桌前托着腮望天,一见他回来,便小跑到了他身旁。

许嘉文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还不睡啊?”

叶沚摇摇头,道:“时辰还早着呢。听说刚才我父王把你叫去了,你没把他气太狠吧?”

许嘉文道:“你说的这什么浑话,这半年来你看我对那位长辈红过脸?”

叶沚冷笑道:“可不是嘛,你对武当山那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那还不是拳打脚踢?”

许嘉文道:“可是到了后面我不是就完全成了挨打的一方了吗?而且我们是比武,比武!比武难道还得束着手脚,用嘴巴比吗?还是头跟头撞来撞去,切磋一下铁头功?”

叶沚道:“那你在南京还打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这你别不认。”

许嘉文道:“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啊,我当初因为什么打的他你敢说你自己不记得?”

叶沚咕哝道:“我又没错,我为什么要记得?”

许嘉文道:“行行行,你没错,是那老头忒不是东西了行吧。再说一遍,你父王好好的,我一个脏字都没对他用上,我自己还气得不轻呢。”

许嘉文坐到原先叶沚坐的位置上,狠狠给了她一个白眼。叶沚把给他带的食盒打开,端出了一碗米粉,抱怨道:“我本来呢,是给你送夜宵来的,结果父王突然把你叫去畅谈许久,我在这等得都快蔫了。你看,这米粉都干了。”

许嘉文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抢过米粉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好吧,我就不生你气了。”

“等会,”叶沚将米粉抢了回去,露出一个有趣的笑,“你以为这碗米粉是给你赔罪的?哇,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哥哥。”

许嘉文抬起头,道:“那你端来干啥?在我面前晃晃然后自己吃了?”

叶沚在他对面坐下,道:“这里是我家,我不至于干这么小家子气的事。”

许嘉文道:“再不吃就不只是干了,还得凉了。”

叶沚叹口气,将米粉推到他面前,道:“你要是不气我,现在早就吃完了。”

许嘉文的吃饭速度,可与猛虎一争高下。

吃完,许嘉文咂咂嘴,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叶沚突然注意到这方帕子,还未等他擦完嘴便抢了过来。

“这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帕子,你哪来的?”

许嘉文抢过帕子,对着月光审视良久,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点点头,将帕子收了起来,道:“这是我舅母给的。”

叶沚马上反驳道:“胡说,公主殿下根本就不会女工,这事整个大胤都知道。而且就算传言有误,她会做帕子,亲儿子就算了,不给自己夫君,凭啥给你呀?”

许嘉文道:“因为这帕子女气,他儿子嫌弃,就给我了。”

叶沚敏锐地道:“是不是哪家的小姐勾搭你了?我好心提醒一下你,这才见一面就把帕子送人的女人可一点也靠不住。”

许嘉文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才见了一面呢?我们私下里关系可好了。”

叶沚找准时机,出其不意,直接伸手把那帕子从他衣裳里掏了出来,待看清上头的纹路后,发出一声惊叫,又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弯下身子,几乎把自己的脸压在了他的脸上,压低嗓音惊怒道:“这是宫里的手艺!你不要命了,敢去勾搭皇上的女人?”

许嘉文一根手指勾过帕子,扔到了桌子上,笑道:“我说是淑妃娘娘送的你信么?”

叶沚皱起眉头,道:“淑妃娘娘?怎么可能,只听说她有给人做媒的爱好,从没听说过她有给人送帕子的爱好。这帕子到底哪来的,快说。”

许嘉文扶着她,坐直了身子,叹息道:“这帕子就是你家的啊,刚才你老爹给我的。”

叶沚挑眉道:“他给你帕子干什么?况且这帕子还这么娘。”

许嘉文道:“要不你自己去问问他?”

叶沚道:“算了,我父王做事总是让人猜不透。不过我父王既然给了你一张帕子,想必是有什么深意,你可得好好琢磨。”

许嘉文道:“那他的深意可太多了,哪里琢磨得过来。”

叶沚还是将那帕子收进了自己衣服里,翻了个白眼道:“男人的眼光真是太差了,特别是我父王。这庸俗的颜色,庸俗的绣花,扔给花魁花魁都得嫌弃,他也好意思给你?我那还存着些之前我母妃逼着我做的帕子,明天我让玉楼挑几条送给你。”

许嘉文端详着她的脸道:“你今天格外地凶,感觉对我好没耐心呀。”

叶沚低下头,掩去了眸中的神色,道:“这是我家,我当然有底气凶你,你敢凶我我就让父王把你乱棍子打出去,我父王可巴不得呢。”

说着,叶沚收拾起了碗筷,许嘉文这才想起来件事,道:“你们家这厨子不是说手艺全桂林最好吗,怎么做出来的米粉一天一个样?”

叶沚停下了手,道:“今天的不好吃?”

许嘉文道:“还行,就是这味道一天一变我吃不惯。”

叶沚沉默了半晌,道:“其实,自从你搬进王府,你吃的米粉一直都是我做的来着。”

许嘉文反应极快,赞道:“好手艺,以后也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娶了妹妹。”

她看起来有些低沉,“不管是谁,反正将来娶我的人一定是我不想嫁的。”

许嘉文问:“你是有心上人了吗?”

叶沚把食盒盖上,手肘压在食盒上,道:“他已有他的良人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去打扰他们了。”

许嘉文道:“那个人知道你喜欢他吗?”

叶沚摇摇头。

许嘉文嘴角难得勾起一抹柔和的笑,道:“若是确定不可能,就捂死了,一辈子也别让他知道。”

叶沚看着他,重重地点头,似乎也非常赞同。

许嘉文跳起来,将她手中的食盒拿到了自己手里,往池边一放,道:“既然你不想睡,那我今天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叶沚道:“哥哥你之前讲的故事都太极端了,我每次听完回去连觉都不敢睡。”

许嘉文道:“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每次我讲故事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还以为你喜欢听那种呢。”

叶沚道:“告诉你不是败了你的兴致么。”

许嘉文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掌,道:“你能这么懂事为兄很欣慰,但是你不喜欢就应该直说,我讲故事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开心的。有时候顾及太多,就是自讨苦吃。”

叶沚若有所思。

许嘉文突然想到什么,道:“当然,做事也不能百无禁忌是吧,若是为了你自己高兴,扰了他人的清净生活,那也是绝对不行的。”

叶沚道:“哥哥你好矛盾啊。放心,我不会去干那缺德事,棒打鸳鸯的。”

许嘉文道:“那你想听怎样的故事?”

叶沚道:“有没有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我最喜欢那些了。”

许嘉文想训斥她没出息,才用那些美好的故事来麻痹自己,又想到她只是一个孩子,刚刚经历了一场伤情,于是只能搜肠刮肚,把自己所记得的表弟苏哲逗他丫鬟时讲的爱情故事一并都讲了出来。

“话说这从前有一绝色佳人,名唤祝英台……”

“听过了,换个。”

“这相国家的女儿,叫崔莺莺……”

“换。”

“这杜丽娘……”

“换。”

“我们经常说比窦娥还冤……”

“这个也听过。”

“唐时有一才子名唤李十郎……”

“你能不能有些新鲜故事?”

许嘉文咬咬牙,道:“这靖武朝锦衣卫指挥使吴仪璇大人的故事你总是没听人编排过吧?”

叶沚道:“我听说吴大人眼似铜铃,嘴似血盆,腰如水桶……这算不上佳人吧。”

许嘉文道:“还真有不要命的敢胡说八道。我舅母那里有一幅吴大人的丹青,我少时看过一次,这吴大人虽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眉清目秀了。”

叶沚感了兴趣,便催促着他讲讲这新奇的故事。

“这吴大人当年那也是大家闺秀……”

叶沚听着,渐渐入了迷,靠在了许嘉文的肩上,不时轻声啜泣,不时斗志昂扬,渐渐的,抱着他的胳膊进入了梦乡。今晚的梦似乎也并不是十分美妙,她眉头紧锁,脑袋在他肩膀上不安地蹭着,睫毛颤抖,嘴唇嗡动。

许嘉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沚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当然,这所谓神不知鬼不觉也只是他以为而已。

他环顾四周,下人们都睡了,他犹豫一下,轻轻推开了她闺房的门。叶沚的闺房布置其实非常简单,和许嘉文自己的卧室布置也差不多,若非说不同,最明显的还是她的床上比他的多了层洁白的纱。

许嘉文挑开纱帐,正要把叶沚放下,却及时发现床上还有人,停了下来。掀开被子,果然是玉楼。玉楼把被子抓得紧紧的,双腿张开,呈“人”字型,这么说又有点不对,因为她只用了一只手来抓紧被子,另一只手则自由地摆在床上,若是她抓被子的那只手也这样摆,便呈现一个“大”字型了。

许嘉文暗暗骂了一句蠢货,把玉楼不老实的手和腿都束了起来,留出一大片空闲的位置,把叶沚轻轻放了下来,还从玉楼手里抢过了一半被子,给叶沚盖好,才直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倒不是因为叶沚太重所以累得叹气,虽然叶沚确实比一般的闺中女子高挑了些,圆润了些,但仍然不能让他累成这样。

他的累,是心累。

自家的妹妹有了喜欢的人,这本应是件好事,可是她喜欢的人喜欢另一个人,这便不怎么美妙了。爱而不得,最是伤情。

她如此伤情,只怕是情分不浅,可是在回桂林前,她却从未提过这段情的只言片语,她是回到桂林后,才不对劲起来的的。

难道她心中的那个人在桂林?

桂林。桂林。

妹妹自幼在桂林长大,有很大的可能是青梅竹马,而他的竹马也很有可能不止一个青梅,且他中意的青梅并不是她。他们可能又见过一面,妹妹见到他们金童玉女,眉目传情的样子,心若死灰,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回家后,可能怕人察觉异样,这才用不耐烦闷来掩饰自己的万千愁钟?

这个故事怎么这么熟悉?啊,这大概是苏哲讲过的京城里的大家闺秀的故事中的其中一个吧。这种故事,他讲了太多,他听了太多,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苏哲。

好久没听他骂宫里的娘娘们蠢货了,真是有些怀念了呢。

他应该没有再干那些欺负人的烂事了吧?那家伙,天天骂那些皇子蠢货,结果不还是不敢欺负那些蠢货,跑去欺负别人家的孩子么。听说他去年生了个女儿,他会欺负自己的孩子吗?还是像靖江王这样视若珍宝?

他还去不去逛青楼呢?他和他夫人的关系还好吧?他原来院里的那些个丫鬟有没有被他夫人处理掉呢?

纵有鸿雁,亦难解相思矣。

凭借透过窗子的微弱的月光,许嘉文又看了熟睡的叶沚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蓄满了温柔。

众所周知,叶沚是很爱她的侍女玉楼的。小时候靖江王给叶沚订做过一件华服,金丝银线,花团锦簇,叶沚十分珍惜,只有参加重要宴席时才舍得穿一穿。后来,玉楼不知怎的不小心弄脏了膝前的一块,整件华服都毁于一旦,靖江王扬言要将玉楼发卖了,叶沚就把那件华服用剪子剪烂了用绸子包起来,从屋里扔了出去,靖江王来问,她就说是她弄坏的,这才保下了玉楼。那一年她才八岁,玉楼才十岁。

若是有一天玉楼想睡叶沚的房间,想都不用想,叶沚一定会答应。

所以许嘉文看到叶沚的床上睡着玉楼才没有感到奇怪,因为他以为那是叶沚准许她这么做的。

其实许嘉文对女孩子一直缺乏足够的了解——他这么多年接触过的大多都是中老年妇女,所以对女孩子闺房的一些相应知识也不够了解。

“那不是我的房间,那是玉楼的。”

许嘉文愕然,道:“我一进院子就看见了那房间,我就以为这么好的位置,一定是你的闺房。”

叶沚无奈道:“哥哥你是傻吗?女孩子的闺房最重要的就是隐秘,一进院子就能看见房门的,那一般都是些地位高的下人住的。我的房间在玉楼房间的后面,你得绕过去。”

许嘉文道:“这是在你家里,至于搞得这么神秘吗?”

叶沚道:“可这是父王定下的规矩,我也更改不了嘛。你这次可把玉楼吓坏了,她一觉睡醒看见我睡在她旁边,还以为闹鬼了呢。”

许嘉文尴尬一笑。

叶沚难得见他的囧样,便不遗余力地嘲笑起他来。

“你是没跟别的女孩相处过么?怎么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许嘉文反驳道:“那是你们的规矩太奇怪了,京城里的人家都不这样。”

叶沚道:“那玉楼的房间那么朴素,也不是我的风格啊。”

许嘉文道:“这房间布置和各人性格可不一定符合。我娘那么个冷艳高傲的人,你绝对猜不到她的闺房竟然粉嘟嘟的,跟那些个花痴少女一个样。”

叶沚道:“苏县主?她的故事我听过不少,不过一人一个版本,都不知道该信谁。不如你给我讲讲呗。”

许嘉文笑道:“昨晚故事还没听够?”

叶沚道:“靖武年间,群星闪耀。试问哪个大胤人不想回到那个时代,见证我天朝辉煌?”

许嘉文道:“再辉煌也都成了过去了,如今我们都身处长乐。”

叶沚道:“哥哥就给我讲讲你娘的故事嘛。”她拽着许嘉文的衣服甩来甩去。

许嘉文被她弄得烦不胜烦,只好顺了她,回忆起自己伟大的母亲来。

“我娘真的是个很伟大的人,她是苏家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我姥爷的正妻很久之前就过世了,只留下了舅父一个嫡出的孩子,其他的都是庶出。我娘的生母是谁我不知道,从来没人跟我提过她,但他们都说,我娘少时在苏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我姥爷是个长情的人,他的妻子离世后,他的一整颗心就扑在了我舅父身上,对那些庶子庶女基本都不管不问,所以我娘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多少父爱,我二姨,也就是代王妃,比我娘大了五岁,那个时候经常会帮帮我娘。”

“我不知道在你心里代王妃是个怎样的人,世人说她浅薄善妒,说她攀龙附凤,我都不信,因为她是我平生所见为数不多的真正有大智慧的人之一,她同样也是苏家的骄傲。我娘在她的教导下成长得非常优秀,她们的关系也很好。”

“后来,我二姨去考了女子科举,金殿之上,被靖武皇帝点了作状元,又被赐婚给了代王,离开了苏府。我娘不得不从姐姐的羽翼下走出来,独自面对凶风恶雨。”

“我娘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了,不过京城里的妇人总是暗地里嘲笑她是个庶女,那时苏家还只是京城里的一个清贵人家,势力远远不及现在,所以那时候她在京城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二姨嫁入皇家,苏家也就只有舅父关心他了。”

“我舅父那个时候也已经考上了状元,一家出了男女两个状元,这何是其风光的一件事!给我舅父说亲的都要踏破门槛了,可给我娘说亲的却寥寥无几。我娘决定也要参加科举。”

“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没见过靖武年间的盛世之象,又出身权贵,或许根本无法理解在当时,女子科举对女人们的意义吧,那是那些不甘认命的女子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时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肯让自家的女人去参加科举,因为他们觉得让女人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去金殿挣功名,这简直是乱了纲纪逆了天理的罪孽。可能在那时候女子参加科举就跟与他人私通没什么两样,若有一户人家家里出了个女进士,那这户人家家里的女儿以后都得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无人敢娶。所以纵使我二姨最后也考上了状元,人家最多也只是称赞苏家人的才华,私下里却对苏家的家风多有质疑。”

“我娘说她也要参加科举,这句话传到了姥爷的耳朵里,姥爷起初只是不同意,可她坚持要去,姥爷就把她打了一顿,锁在了房间里。后来不知怎的又传遍了京城,流言四起。”

“舅父同情我母亲的遭遇,就偷偷把她从房间里放了出来,又偷偷帮她报了名,还从书房里帮她整理了许多她科考要用的书籍给她。半年后,我娘便在北榜中举。”

“如今的苏家满门簪缨,但当时还远远不及,没有人相信苏家还能再出一位进士,便是舅父,也只是抱着不给她的人生留下遗憾的想法才帮的她。”

“那一年已经是靖武十五年了,靖武皇帝和吴大人推行的改革阻力重重,人才匮乏,动力不足。吴大人通过手上掌握的资料,向靖武皇帝推荐了七个京城里进京赶考的青年人才,靖武皇帝当夜便把那七个人都叫了到宫里,纵横捭阖,挥斥天下。最后靖武皇帝给每个人都赐了一个进士出身,委以重任,其中就包括了我娘。”

“那一年的科举她没能参加,这大概算是她心里的一个遗憾。很多人都说,若非机缘,她定然是要名落孙山,最终走向相夫教子的宿命的。连她自己都说,当年若参加了科举,能否考上,她也并没有把握。”

“我娘被靖武皇帝委以御前女官之职,帮助靖武皇帝处理国家政事,深受信赖。靖武皇帝嫌御前女官的官职太低,就赐了她一个县主,封号万年,不过人们都很少称她为万年县主,一般都叫她苏县主。”

“靖武皇帝原本是想着先封她一个县主,以后再慢慢给她升阶品的。可叹,一年后,一生轰烈的靖武皇帝突然驾崩。”

“京城动乱,最后先帝带兵入京,将大胤江山从杨家人手里夺了回来,同时大肆清洗靖武朝的势力。”

“那次清洗举国动荡,吴大人身着蟒袍横刀自刎,张大学士跪死宫门前,陆大学士悬梁自尽,代王殿下封地更易远赴边疆至今未归,六部官员大洗牌,天牢里塞满了朝中重臣,就连权势滔天的镇国公主殿下都不得不交出了玉玺,下嫁给我舅父。”

许嘉文终于停顿了,他长长地叹口气。

“我娘也不得不为了保命嫁给了我爹,生下了我。我娘不喜欢我爹,我爹也不喜欢我娘,所以我出生后他们就分府别居了。后来,我爹被调离京都,去湖南当县令,我就跟着我娘住进了舅父的府里。”

“后来就发生了宫变,今上登基,原来靖武朝的旧臣被重新启用,公主殿下重掌大权,舅父入阁,我娘也回到宫里担任了尚仪之职,虽然只是帮皇后整顿后宫,但也总算掌握了些实权。”

“我爹宦海沉浮,几度调迁,长年远离京都,我娘在宫中也是冷枪暗箭,步步惊心,直到舅父当上了宰执,我娘才能肆无忌惮地在宫中行走。”

“十八岁那年,我爹被皇帝调回京,本以为此次将是他升迁之景,却没想到受朋党牵连,锒铛入狱,后病死狱中。我娘在我爹死后不久,饮毒酒自绝,随之而去。”

沉默。

叶沚重重地合上眼,深吸了一口初晨的清气,浊息奔出,良久,她挤出一个笑容,道:“哥哥,你这故事讲的真好。”

许嘉文嘴角扯出一抹略带忧伤的笑容,点了点头。

又是沉默良久,叶沚道:“你娘从始至终到底有没有爱过你爹呢?”

许嘉文摇摇头:“不知道。”

叶沚道:“约莫是爱过的吧,否则最后她也不会选择与他共赴黄泉了。”

许嘉文道:“我倒觉得她对我爹有情,但那绝对不是爱。”

叶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慢慢又低下了头。

许嘉文道:“她对他或许有情,有愧,有敬,有厌,有憎,却唯独没有爱吧。”

叶沚想说:“她或许心有所属,但那个人并不是你爹吧。”可顾及这话着实太不尊重,因此并未说出口。

许嘉文像是看穿了她要说什么,一笑,道:“我早知道她心里有别人。”

叶沚再次压下了心中的好奇,垂首沉默。

许嘉文并未再多说什么,拍拍尘土,站起身来,双刀出鞘。

他感慨一声:“靖武一朝,诚然群星闪耀,我娘应该也是其中比较明亮的一颗吧。”

刀锋破空,拦腰劈开了一朵还未及地的凤凰花,花瓣片片飞舞,花蕊颤抖,落在了宽厚的刀身上。

两把刀握在他手中,忽而左突右进,配合有度,忽而大相径庭,各自为战,忽而剑走偏锋,忽而凭空而出,看得人眼花缭乱,只叹防不胜防。

院子里,悄然间下起了一场花雨。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许嘉文既然担了县主封的“故事大王”的称号,便少不得要每日给她讲几个故事。但许嘉文知之甚多的与叶沚兴趣颇深的并不在同一方面,因此将那些有趣的故事讲完后,叶沚便不再缠着他,转而与自己的小姐妹玩去了。

桂林的官家女子都以叶沚为尊,形成众星拱月之势,一日,星星们举办了一场马球赛,要求月亮把她那传说中的义兄带来看看。

盛夏时分去打马球?许嘉文觉得她们简直不可理喻愚蠢至极,浑然忘了自己也曾带着叶沚满头大汗去泡温泉,甚至还因为喝酒把她忘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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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幻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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