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月朗星稀,月光无暇无尘的透过翊坤宫梨花迎春的支窗上,不觉间,盈满一室,烛火下琅然捧着一本内务府呈上来的账目在看,站在一旁的阿妧无聊的逗弄着白羽鹦鹉,希容在一侧填灯油,难得是一副安静融洽的静谧夜晚“奴婢听老佛爷身边的姑姑说,太后年轻时,曾用明纸糊窗采光,听说皇后娘娘宫里也是这么做的,如此,倒是省了不少冬日里的烛火钱,小主也能宽松些.”
琅然合上账目,沉沉的看一眼窗外“能省俭些自然是好,只怕我和皇后省俭的再多,也不够景仁宫那位挥霍的.”
希容折中道“苏嫔养着三阿哥,开销自然大一些.”
琅然把账本放在桌儿上,不屑的笑道“宫里的规矩,皇子一出生,就要交由内务府养着,哪儿能由苏嫔日日带在身边,不成个样子.”
希容深知琅然是气愤苏幽怅三番五次挑衅,而皇上皇后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到底琅然不得宠,又无子嗣,说出的话也不管用,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协理六宫之权,稍有不慎,就容易登高跌重“小主儿刚获封,就不要跟苏嫔过不去了吧.”
琅然垂下眼眸,浅浅划过一丝冷笑“刀子不割在她的身上,她就永远不知道有多痛,咱们,也该让她疼一疼了.”
入了夜,琅然扶着阿妧的手,迈过养心殿的石阶,还未走进,便听见皇帝呵斥永璋的声音.
“你也这般大了,前些天朕问你,你还能讲贞观政要背出许多,如今便都混忘了,你是朕唯一的皇子,这般无用无为,真是叫朕失望至极!”皇帝坐在榻上,将手中的佛珠重重的拍在案上,永璋左不过七八岁,还正是贪玩儿的年级,平日又被苏幽怅和乳母嬷嬷们娇惯,皇帝如此一吼,永璋便大声的哭了起来,小小的手,不停的擦着眼泪,站在一旁的苏幽怅看着皇上和痛哭的永璋,又急又担心,忙忙跪下道“皇上,永璋不过八岁,这些东西,本就是背了忘,忘了背,您...”
苏幽怅话音未落,皇帝便指着苏幽怅气道“朕八岁时,已经能同皇阿玛一起看折子了,他可倒好,前几日还背的流程,如今便都忘了,如何能成器!”
养心殿门外,琅然希容和李玉三人站着也是尴尬,李玉蓦然片刻,缓缓道“贤妃娘娘,皇上不快,怕是也见不了您了,不如您回去等着吧..”
琅然扬了扬手里的浅色缎子,从容道“无妨.
话音刚落,养心殿内便寥寥传出来一句“再如此,便不要来见朕!”随着这话出来的,是苏幽怅和永璋母子两个,失落之色淹没了母子俩,琅然看着她们的样子,反倒生出几分同情,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略转一转便消失殆尽了,她只要想到她挑拨高姐姐和她的关系,便再也不想看见她这副面孔.
苏幽怅走过琅然身边时,双眼无神,竟没看到琅然,就在琅然惊叹之际,还是永璋一边抽泣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对着琅然行礼道“儿臣给贤娘娘请安.”苏幽怅这才抬起头注意到了琅然在她的身侧,顿时收了神色,眉眼间爬上了几分不服输的意味,明眸皓齿“臣妾请贤妃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
琅然见永璋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沾着泪,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眼神是那么的清澈,便也不忍心再说些什么,只伸出手,抚摸着永璋的头道“贤娘娘知道永璋最乖了,你皇阿玛这几日心情不大好,不是真的要苛责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回去之后让你额娘给你喝碗热汤,好好的睡一觉,明儿醒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永璋抽泣着,弯着腰鞠了一躬奶声奶气道“儿臣多谢贤娘娘挂怀,贤娘娘对永璋真好~”
琅然的心底闪了一下,顿时柔软起来,她回忆起从前在王府时苏幽怅刚刚生下永璋,她还常常去盼月阁看他,这自然与苏幽怅无关,她真真儿只是心疼那个孩子罢了.
苏幽怅刚被训斥,也没再说什么,只对着永璋道“得了,永璋,别扰到贤娘娘了,跟额娘回景仁宫.”
琅然和希容看着她们母子俩离去,落寞的背影,当真让琅然生了几分怜悯.
琅然和希容跨过养心殿的门槛,径直往内殿走起,甫一进去,琅然还能感受到压抑的气氛还未尽数散去,见皇帝阴郁的脸上尽是愤怒,连《贞观政要》也抛掷于地“皇上何必这样生气,永璋还小,请师傅好好教导着就是了.”
皇帝微微抬眼,凝眸道“你怎么来了?”
琅然使了个眼色,希容便慢慢的从食盒中,端了一碗青梅梨子汤搁置在皇帝面前,琅然自己亦是捡起地上的《贞观政要》坐在了皇帝的一侧“臣妾闲时,渍了许多青梅,配上雪梨,热热的炖了,放凉了给皇上带来,雪梨清热润肺,青梅生津止渴,皇上喝上一碗也能舒心些.”
说罢,皇帝端起玉碗,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后又觉得太收敛,干脆弃了勺子,大口大口的饮了起来,末了又随意的擦了擦嘴.
“苏嫔日日带着三阿哥,从王府时就不离不弃,皇后娘娘更是百般照顾,如此,便耽误了些功课.”琅然转过头看着皇帝,只觉得他像极了一个自顾自生闷气的小孩子.
“你说的没错,若是再由着苏嫔与皇后这样娇宠下去,恐怕就彻底耽误了.”琅然抽出绢子,轻轻咳了几下,她紧张,她明知皇上怒气未消,却又故意激着皇上,若不是苏幽怅逼的她如此,她也段段不会,也不忍心伤害永璋.
皇帝沉默片刻,便叫了李玉进来,对着他道“传朕的旨意,即刻起,永璋送回阿哥所,由乳母嬷嬷们教养,只许苏嫔每月十五可以来阿哥所探视,并将尚书房教习永璋的陈佩革职!”
李玉道了声“嗻”便退下了,琅然注目片刻,劝和道“皇上也别太生气了,龙体要紧.”
琅然离去时已经是深夜了,唯有李玉带着七八名小太监迎候在外,希容扶着琅然上了轿辇,李玉在一旁恭送,琅然不放心皇帝,便也嘱咐了皇上有什么事儿便第一时间来翊坤宫告诉她.
翌日晨起,皇上带走永璋的旨意便也传遍了六宫,人人都道,永璋被苏幽怅养废了,才惹得皇帝大怒.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到底是事关皇家子嗣,连带着慈宁宫内老佛爷都上了心,觉得皇上过了些,端静公主在一旁没少劝和“老佛爷阿,依晴儿看,皇上这是为三阿哥好呢.”
太后捧着一盏龙井新茶细细的品着,也只觉了无味道“当初永璋生下来,皇帝准许苏嫔亲自抚养,哀家便觉得不妥,孩子养在生母身边,到底骄纵些,如今可好,养成了这般样子,也难为皇帝动怒.”
晚晴劝和道“您看皇上现下也是想通了..”
太后注目着慈宁宫窗外的菊花,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对着晚晴道“皇后一向照顾三阿哥,如今三阿哥被送回阿哥所,苏嫔那个不长脑子的,定会去长春宫求皇后,皇后马上就要生了,可不能再有波折.”
晚晴沉默片刻,缓缓道“苏嫔娘娘,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吧...”
太后垂下脸,沉声道“你去传哀家的懿旨,皇后生产前,除太医外,任何人不得扰了皇后清静”
晚晴侧过身福了福便出去了,晌午,太后的旨意便传遍六宫,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后下这个旨意摆明了是怕苏幽怅碍到皇后身孕,传旨的太监来时,高惊梦正好在翊坤宫与琅然喝茶吃点心,听到这个消息,高惊梦自是觉得无比痛快,笑的云鬓上的金丝流苏沙沙作响“哎呀,这几日好戏太多,笑的我真真儿是合不拢嘴儿了.”
琅然取下缎子,遮住面庞,淡淡一笑,柔声道“她吃了这个教训,日后也少不得谨慎些了.”
惊梦的一双杏眼微微上挑,不屑道“她能有那个自知之明吗?就连老佛爷都得防着她叨扰皇后.”惊梦大口的咬下了半块梨花糕,咬牙道“我还真想看看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该是气的满宫乱跑吧,哈哈.”
琅然以为,让苏幽怅吃点苦头,她会很高兴的,只是她只要想到那日,养心殿门前,永璋奶声奶气叫她贤娘娘的样子,便觉得心下不舒服,总有一种做错事的感觉,恰好这时希容奉上了两杯茉莉花茶在二人面前,看出了琅然的心思“奴婢见娘娘从养心殿回来,便不太开心.”
琅然清浅一笑,慢慢道“稚子无辜,我只是心疼他罢了.”
希容默默叹气道“天家之子,身上有太多担子和不得已,何况是皇上先恼了三阿哥,您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到底这因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如今这个形势他们也该受着了.”
惊梦望向琅然,也一同劝和道“希容说的对,若不是她自己娇惯孩子,皇上也不会动怒了,这事儿,谁都怨不得.”
琅然与惊梦相视一笑,窗外,寒风四起,阿妧站在一旁静静道“起风了,怕是要下雪了...”
惊梦与琅然一同望去,寒意如一层冰冷的羽衣,悄悄的,覆盖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