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娜娜学校没了你容身之处
“二哥走了?”赵发问妹妹。
“他说去给我们订饭店……我怎么觉得二哥跟以前不一样了,鬼鬼祟祟的?”
“我也有同感。想想他说的很多话,不正常,跟咱们三个好像不是一个心气,还说孩子这个那个的……他怎么啦?”
小琴抚摸了一下娜娜的头,说:“我给你二大爷说了,让他不能当着你的面摘眼镜……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也不为,看到她那死鱼眼,我就想起动画片的魔鬼……”娜娜搪塞说。
“回吧,你奶奶、大爷还等着呢。”
回到病房,见奶奶还在拉着大爷的手哭,娜娜跑过去说:“奶奶,我错了,再不跑了,再也不让你操心挂念了……”奶奶再一次把娜娜搂到怀里,一家人都泪汪汪的。
赵文擦了下眼泪,说:“咱娘哑啦,我看她心里很明白,就是说不出来,又不会写字,比比划划咱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这时老人家用力地点着头。
赵文又说:“这样吧:小琴和娜娜在病房看护着老人家,老三跟我去问问大夫……娜娜,你要听话,奶奶舍不得你……”
娜娜含着泪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先来到吸烟室,点上烟。赵发见大哥满脸的严肃,知道哥哥又要教训人,自己家出事连累了一大家子人,心中有愧,很是发怵。大哥吐了口烟,说:“治病讲究对症下药,不对症花钱受罪还有可能把病耽搁了,我看输液的药是丹参之类养心安神的药,治的是咱娘的老陈病,与治耳朵关系不大……我们不懂医学,常识还是有的……好好问问大夫,听听专家的意见吧,他们没办法,我带咱娘到太原,高一级有高一级的水平……”
“我听哥哥们的,治病的钱我出……”
“你就知道钱钱钱!这光是钱的事吗?”
赵发语塞了。
“娜娜和老二的行为举止都很反常,咱娘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又不会写字,她老人家没病也会憋出大病来……我带走咱娘,娜娜上学怎么办?你别钱钱钱的,挣钱是为了人,人不能做钱的奴隶,你知道吗?”
“哥哥,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你们一家人最好不分开!不过这个意见你可参考,你还得和你媳妇商量……其实有句话我是马后炮,二十年前我就反对你和化芳成亲……”
赵发沉默了很长时间,想当年大哥反对的原因是化芳曾对二哥有意思,怕有后患……可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孩子都这么大了。
赵发想了想说:“没什么可商量的,让孩子到北京读书吧,一家人不分开,入学有困难,再说,不行就用钱砸!”
“你又来了!钱是万能的吗?”
大哥着急的时候,赵发的手机响了,是短信:“老板,现在打电话方便吗?蒋”
“是北京小蒋打来的。”赵发说着话打通了小蒋的电话,“喂,小蒋你好,有话说吧。”
原来小蒋告诉赵发有一个工程需要返工,他做了好几次努力没谈成,甲方要求必须返工,而离最后的工期太近了,完工有难度,违约要赔偿,买卖就赔大了!让他快点返京处理。
赵发急得在当地转了三圈,狠狠地把烟蒂扔到地上,用脚碾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赵文说,“我们抓紧时间见大夫,把娘的事情搞清楚,再作打算……”
“好。”赵发说,“工程的事是能用钱买的,怎能跟娘的病比?走!去见大夫。”
赵文觉得这话挺别扭,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就和弟弟一起进了大夫办公室。
大夫值班室有两位大夫,正在研究病例。赵文客气地问:“请问那位是罗大夫?”
“我是。你们是……”
“我们是14床病人的儿子,我弟弟赵全告诉我们主治大夫是罗大夫……我们想问一下我母亲的病情……”
“请坐……”罗大夫说着话,用眼示意了一下对面办公的另一位大夫,那年轻的大夫就起身告辞说去查一下病床。罗大夫起身相送,并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罗大夫一系列的言行搞得兄弟二人有些紧张,难道母亲病得很厉害?
“你母亲的病很蹊跷……”罗大夫的胡茬子泛着青色,满脸严肃,“我从医三十年没见到过这样的病例……”
赵发是在生意场上混出来的,他意识到罗大夫是在索贿,就回身偷偷拿出五百元钱,折了一下放在手心,用大拇指按着,向罗大夫伸出手,做出要握手的样子,说:“罗大夫务必告诉我们我娘的病情,指导我们尽尽孝道……”
罗大夫握住赵发的手,取了钱,迅速放到兜里,说:“你们是明白人……我就说实话吧……我们的确查不出病因,你们转院吧……可能西医解决不了这样的疑难杂症……去找中医吧……”
“为什么?”
“中医与西医的理论基础不同,西医治疗该用的检查仪器都用了,找不到病灶……我对中医不是很通,但知道中医的理论基础是经络学说,那是用仪器测不到的一种东西,很玄虚,西医解决不了,就找中医吧,可能是哪个经脉不通……我想没有器质性病变,这个哑巴会说话的……我话只能说到这里……大娘没什么大碍,查不出病灶,我们西医治不了她的病,你们别在这里耗着了……别耽搁了有效的治疗时机……”
兄弟二人听得一头雾水!
中国的女人是讲究名声的,尤其是在孔孟之乡的山东农村。失贞的女人起初都是尽力保密,护着脸面,名声一旦坏了,就会成为耻笑的对象,这时女人往往有两个极端的选择:要么寻死上吊的闹一番以表痛改前非,有的抢救不及时便香魂远逝;要么破罐子破摔,干脆撕开脸皮,任你说三道四我行我素,反而成了村花,野香四溢。
化芳这几天象在鏊子上过的,吃不下睡不着,人瘦了一圈。担心着女儿,也担心女儿把丑事告诉给她爸爸,化芳好几次差一点把自己的担心告诉陪着她的妹妹化香,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事说了,谁都会看不起她。她有自己的尊严。
按照赵全的吩咐,化芳收拾房间和院子,等着娜娜归来。吃过晚饭,在化香的陪同下,买了鸡蛋、水果、糖果,去看倩倩。倩倩的爷爷奶奶很客气地迎进门。
“真是不该呀,从小的好朋友打了仗,倩倩一直后悔呢,还挂着娜娜呢!”马爷爷说。
“是哩,咱两家是世交呢,她奶奶常念叨你们一家通情达理。”化芳给马家戴着高帽化解矛盾,“倩倩好了吗?倩倩受罪了!娜娜这个没心没肺的怎么出手这么重,打她倩倩姐呢?”说着关心地抚摸倩倩的头。
倩倩不说话,两手摩挲着衣角。
“小孩子家,没仇没恨的,一句话不称心就翻脸了?唉!孩儿脸六月天说变就变哩。”马奶奶说。
“到底为了什么打架?倩倩。”化芳问。
倩倩就是不说话,马家老夫妻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化芳想倩倩可能不好意思说,就不问了。
马奶奶问:“娜娜现在怎么样了?她跑个什么劲儿?我们一家可是为她担着心呢……”
“本事大着呢,坐火车跑到石市啦,叫火车站给收留了……她爸爸去接了,明天就回来了。唉!”
“这就好,别再出什么事,这外面不太平,女孩家家的……”马奶奶说。
又谈了些家长里短,两家和好如初。化芳姐妹起身告辞,出了屋门,马奶奶把化芳拉到一边,嘁嘁嚓嚓说起了话,把化香晾在了一边,马老汉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化香谈着种地养猪的事。好长时间,化芳像是擦眼泪,又握着马老太太的手,像是感谢她,难舍难分依依惜别。
一路上化芳没说话,回到家趴到桌子上哭了起来:“娜娜,学校没了你容身之处……”
“怎么啦,姐姐?”
“娜娜这个死妮子,夜里跟个男孩子到操场上……被巡夜的老师抓住了,带到政教处审……倩倩担心她出了那事,被那个啦,一问,娜娜羞着了,急得打了倩倩……”
“姐姐你信吗?别糟践了自家孩子!”化香说。
化芳没说话。她的思绪飞得很远:自己也是有了例假就开始想男女之事了,难道真是“什么谷子碾什么米,什么娘什么女”吗?难道真的出事了?怪不得跑呢,办了见不得人的事了吗?我们娘俩怎么都出这样的事?想着想着哭了起来……
化香劝她不要往坏处想,其实她想的并不比姐姐好到哪里去。这种事,妇女们最敏感,化香不敢往深下里想,催姐姐打电话问姐夫找孩子的进展情况,赵发回话一方面说还没到,一方面说手机快没电了,不让她催,只让她等。其实,这个当口正是娜娜被侯校长吓跑的那个时候,赵发正是没法说的当口。
姐妹俩在担心和期盼中,长吁短叹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大早,娜娜的姥爷姥姥就骑脚蹬三轮,来到闺女家,化芳化香正吃早饭。见到老人家,化芳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孝敬不了老人还让老人家操心挂念。
“娜娜,怎么样了?”
“今天回来……娜娜她二大爷说的。”
“你还是问问你家老赵吧。你那个二哥鬼头蛤蟆眼的,没个实话!从小就不实在……”老娘说。她从在赵全家没吃上饭,就一直反感这个当官的亲戚。娘这么一提赵全,化芳心里咯噔一下,按娘的吩咐做了,那方的电话在通话中……
一家人的大人们心头都起了疑云,可谁也没捅开。亮亮虽小,但自从出事后,很乖,不哭不闹,守着电视看少儿节目。
化香说,出来一天多了,不知家里忙成了啥样乱成啥样,有父母陪着姐姐,她要回家看看,有事电话联系,晚上再回来看情况……还劝姐姐放宽心。化芳眼泪巴巴地点点头。
把妹妹送上车,望着车消失在远方,心中空落落的,她想,孩子找回来怕丑事败露,孩子找不回来牵肠挂肚,横竖没个好。女孩子家十几岁就跟男孩鬼混,自己活着也是为她丢人现眼,不如死了清净。想到了死,她凄惨地一笑……
村西头有卫生室,不远,一会儿就到。化芳走进去跟大夫说:“我们家一连串的出事,我整夜睡不着,买瓶安眠药……”
“不行的,有限量的,顶多卖你二十片。”
“我还能寻短见?日子好好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我就是不愿意零碎跑路。”
“也是哩,发叔发大财了,你家是大富户呢,儿女双全的,全村没有不羡慕你家的。”乡村医生说着,拿了一整瓶,“一百粒装的,每晚睡前一次,一次一粒。给,发婶。”
化芳接药,付钱,离开了村卫生室。手中攥着药走在路上,她想:一次吃了,一辈子的烦恼就全没了,不知怎地,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回到家,谈了些过日子的话题,要不就是沉默,谁也不再谈娜娜,似乎这个话题是炸药,一谈就引爆。
时间过得真慢,蝉鸣弥漫在乡村,充斥着耳朵,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临近中午的时候,布谷鸟叫了:“咕咕,咕咕……”
父亲说:“眼看就小满了,快收麦子了……催着种谷子呢……”
母女俩有一声没一声地迎合着,没话找话。
电话铃响了,是赵发!化芳接起来:“喂……”
“我们带着娜娜正往家赶呢,今天晚上早晚赶回家……”
“好……让娜娜给我说话……”
“妈……”娜娜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你吓死我了……别说了,见了面再说……”化芳也哭了,说不出完整的话,“你姥爷姥姥在呢……”说着把手机给爹。
“妮啊,我在你家等你回来呢……”
“姥爷,姥娘,我想你们……”
一家人都哭……
“都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赵发说,“我娘又入院了,哑了!我们从医院过去……可能会很晚到家……你们别挂着了……”
“哎,知道了。”听到婆婆哑了,化芳心中窃喜,“真是苍天保佑……”
化芳又把电话打给化香,告诉她娜娜的事,化香说:“这就好了!等吧,做些好吃的……我今晚就不去了,我们家乱套了……那些猪被我惯出毛病了,你妹夫侍候不了……”
“我家给你家添麻烦了……”
“一家人,说这些干嘛?我明天拾掇完就去你家……挂了吧。”
老太太脸上也有了笑容:“包饺子吧……”
“上车饺子下车面,喝面条……”老头说。
“那是娶闺女的规矩,你馋了吧……”
“那就也包饺子也下面,我再去杀只老母鸡……”化芳终于有了难得的笑颜。
中午包饺子的时候,化芳的母亲要求包素馅的,还问:“你家今年大年初一早晨吃的什么馅的饺子?”
“牛肉大葱的。怎么啦?”
“怪不得不清静。记住:大年初一早晨要吃素馅的,最好是韭菜、鸡蛋的。”
“放上虾皮就成三鲜馅的了,更好吃。”
“不能放虾的,不吉利,一年会出瞎头子事的!你看你,什么也不讲究!”
“韭菜馅的会下破……”
“那叫挣了……不叫破……唉……不讲究啊……大年初一吃韭菜鸡蛋素馅饺子,一年素素静静、久久发财、大吉大利。”
“娘,我记下了……”化芳说。
在焦躁的等待里,吃了午饭,化芳又开始准备着晚上团圆饭的各种东西。
野养的鸡很难捉的,况且那是婆婆喂的,或许婆婆会生气,就到街上买白条鸡。到了没人的地方,化芳偷偷给赵全打电话:“二哥,她奶奶咋又入院了?”
“你怎么知道的?”
“发子说的。”
“哑了!她不哑,很多事会有麻烦……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大哥也回来了,他不像老三那么好骗,你要事事小心……打完电话,把电话记录删了……我估计他们下五点会回到县城……你看好娜娜,务必让她一想那晚的事就说是做梦……记住了吗?”
“哎哎,记住了……”化芳虽曾庆幸婆婆哑了,但早就觉得婆婆哑得蹊跷,听了赵全的话,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博学多才的情哥哥做的手脚!一想到这儿,化芳很害怕,能对亲娘下毒手,还有什么人不能下毒手?想想那晚出事时,赵全只顾自己,化芳悲从心来,现在赵全又提到了娜娜,这更让她害怕,他会不会为了他自己向娜娜下手呢?想到这里,她的眼前闪过赵全的面目,那面目变得不再温情,死鱼眼放着阴险的光,魔鬼般的狰狞,化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两腿发软,眼前发黑,蹲在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