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了,荆国渐渐暖了起来。
天还没大亮,鸟兽尚在沉睡,而荆南青阳县陵阳乡的一个小村庄却热闹了起来。近五六百人聚在陵阳山脚下的千亩农田。
这些人是此处的农户,大都家里干活的男人,他们正要参加一年一度的的春耕会。
因为春耕会是乡里少有的热闹事,所以各户人家的男孩也都跟来了。而且每户人家都带着农具而来,有拿锄的、有拿犁的、有拿耙的……这些农具或木制的,或石制的,也有极少数的农户有烂铁制的。
虽已过了最寒之时,但还是冷得紧,这种农户们都里里外外穿着好几件麻葛衣。
村中管事的伍长们正忙着立祭像、设供案、摆祭祀食品,有些力气大的农户则帮着把几十辆装满菽种的木车推来,并一袋一袋的卸下。
这些菽种是春耕会要分发给农户们的种粮。
正忙活着的工夫,农户们也陆陆续续到齐了。
为首的一位灰白头发的长老敲了几声锣,众农户们渐渐静了下来。
这位长老姓陈,是陵阳乡的长老,他深通农法,对农户们管教甚严,也正是如此才让陵阳乡民吃得上饱饭,因此农户们对他十分敬重。
陈长老扯了扯嗓子,呼道:“乡亲们,春耕会开始咯!”
陈长老带着伍长们、农户们纷纷朝祭像磕头叩拜,农户们磕头磕得甚是卖力,有些农户嘴上还叮嘱着男孩:“多磕几个,磕得越多祖宗给我们的福气就越多!”
陈长老磕完起身了,农户们也纷纷起来了,直望着陈长老。
陈长老形貌枯瘦,仿佛一推就能倒,但说话的气劲却很足:“乡亲们,我只说三件事。第一,入夏前谁也不许到山里打猎,休伤了山里鸟兽的生气;第二,女人们要勤到村社里纺织会绩,多为家里挣些贴补;第三,男人们千万要把田地种好,这田可是近两年咱们辛辛苦苦、披荆斩棘垦来的,要是不种好,能行吗!你们可都听懂了?”
众农户纷纷应声,陈长老抓起一柄耕犁,象征性地做了几下耕田的动作,然后嚷道:“乡亲们,让你们手中的家伙也‘见见土’吧!”
众农户听罢,都拿起自己带来的农具,做起了翻土的动作。许多男孩觉得很有趣,去抢手中父亲手里的农具,饶有兴趣地做各种“见土”动作。一片欢声笑语中,春耕会就结束了。
临走前,农户们都要去领取伍长们分发的菽种,领完即可赶回家吃早饭了。
正分发菽种时,忽然爆起一阵疾跑奔走声,打山旁树林处响起一声的大吼声——“你们都给我站住了!”
只见树林中冲出了一队贼寇,约莫有一两百人,个个手持铜刀木棒,凶神恶煞地奔将过来。
“贼寇来啦!”农户们见了这架势吓得齐齐往后缩,胆怯怯挤成一团。那陈长老慌慌张张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陈长老见当头一贼汉粗粗胖胖、一脸横肉,怀中抱着一柄青铜大刀,料想他是贼首,便朝他拱手,结结巴巴地问道:“好……好汉,这……这是怎么了?”
那贼果是贼首,他凶眼一瞪,骂道:“废话,你说怎么了?”贼首一指供案旁几十袋的菽种,喝道:“这么多粮食,统统是爷爷的了!”
农户们一听顿时慌了,陈长老也着急,“噗通”跪下:“不行啊,这万万不行啊!好汉,这不是口粮,这可是种粮啊!你要是把种粮拿走了,我们全乡人的妻儿老小都得饿死了!”
贼首哈哈笑道:“我管它是什么粮呢?能吃就行!拿了粮食你们饿死,不拿粮食我们弟兄们就得饿死。嘿嘿,算来算去,我们饿死多不划算呐!”
说到“多不划算”的时候,贼首猛地出了一脚,将陈长老踹翻在地,手下几个贼汉直冲过去装载菽种,其它贼汉则继续晃刀舞棒,恐吓着众农户。
陈长老挨了一脚可不轻,他又爬到贼首脚下,死拽着贼首的衣服乱扯,口中兀自苦苦哀求,陈长老先前挨了一脚甚伤,胸口气淤,此时发声已然不清了。
首领又一脚踹过去,陈长老一声闷响摔了出去,旁边的几个农户赶紧把陈长老扶住。
这些农户们见状又恨又怕,有少数强壮的农户攥紧手中农具跃跃欲试,但见周围人皆慌张无措,没有个带头的,便也不敢妄动。
眼见菽种一袋一袋被贼卒抗走了,农户们心里愈发慌张了,可见众贼寇们举着铜砍刀、舞着坚棍棒,谁敢向前?
此时农户群众,发出了一个相对稚嫩的怒喝声:“想吃粮食自己去种啊,抢我们的算什么本事?”
贼首转过头来,原来是出声的是一个男孩,这个男孩穿着厚厚脏脏的麻葛衣,身材矮矮瘦瘦,头发枯燥,皮肤蜡黄透黑,看样子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铁青着脸,紧紧咬住下发颤的嘴唇。
贼首道:“好小子,竟不怕爷爷,你过来,你要敢过来,我就把粮食留下!”
“张洪,别过去!”张洪的父亲及身旁的其它农户赶紧拉住了他。
张洪直直地站着,既没过去,也没后退,只是瞪着一双怒眼瞪着贼首。
贼首见张洪没动,冷笑一声:“谅你也不敢过来,弟兄们继续装,装好了咱们撤。”说到后半句时,贼首已是转头对贼卒们说了,并没有把张洪放在眼里。
出乎他意料的时,这个叫张洪的男孩受了这一激竟真走过来了。
张洪道:“你说的,我过来你就把种粮留下,你要敢骗人,你就不是男人!”
贼首有些出乎意料,冷笑两声:“嘿哟,爷爷活这么大,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人都死绝了。你要是有种,你站着不动,让爷爷打一拳,爷爷便把粮食给你留下,怎样?”
贼首一口一个“爷爷”,把张洪气得又怒又羞,张父焦急地走过来拉住张洪,拼命瞪张洪:“你个小孩管这事干嘛,跟我回去!”
有个素日与张家交好的农户,也顾着胆子在旁小声提点张洪:“别信他,他唬你呢,别惹事,跟你爹回去!”这句话说毕,他连忙紧闭了口,再不敢说第二句话了。
张洪此时却犯了倔,直勾勾地站着,仍是怒瞪着贼首:“那你打吧,我只要你说话算数,把种粮留下!”
贼首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张洪的父亲,然后抡起重拳,朝张洪脸上砸去,张洪不躲不闪,直挨了这一拳。
只见张洪如稻草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然后软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众农户见张洪满脸淤肿,旁边的农户立时走过去抱住张洪,探了探张洪鼻息,惶恐地冲张父叫到:“张洪他爹,没气了!”
张父顿时红了眼,拿起木犁便去找贼首拼命,口中叫着:“你这丧良心的狗畜生,你打死了我的儿子!”
这一瞬之间,众农户有了反响。适才发声提点张洪的农户,立时也举起了自家带来的耙。几十个有胆量的农户也拿起着农具,往前走了走。而其他五百多农户仍缩在后面,挤成一团,他们手中紧紧握着农具,只盼前面的农户们能打跑众贼寇。
张父举着木犁朝贼首的脑袋砸去,这一犁下去,打中贼首肩头。这犁虽是木制的,却是用的质地最硬的樟木所制,加上张父这拼命一敲,敲得那贼首“哇”得一声叫了出来。
贼首捂着肩头后退了几步,指着张父喊道:“弟兄们,把这个人的头给我剁下来,其他人谁要敢动就砍死谁!”
两个年轻的贼汉听了首领的命令,手提铜刀应声而上,对着张父的脑袋脖子连劈四五刀,张父登时倒地,脖子热血直喷。
这两个贼也不待张父死透,一个按着张父的后背,一个拿刀就去锯张父的脖颈,张父后脖梗顿时皮开肉绽、鲜血乱溅,那鲜血飘着一股白白的热气,伴着浓浓的腥味扑入众农户鼻腔。
待锯出了颈内白骨,按住张父后背的贼汉便松手躲到一旁,另外一个贼汉站起来身来,举起铜刀,大喝一声剁了下去,张父的头颅就滚落下来了。
这俩贼汉不过也二三十岁,看这套动作做得却甚是娴熟。他俩提着张父的头颅,朝首领道:“二哥,头砍下来了,等回寨后,你赏小弟一把好刀吧,这把刀不快了!”
众农户们见了这场面吓得全场哗然,人群中的孩童吓得要么哭、要么藏,有些受不了的农户狂呕不止。先前那几十个还预备打架的农户,顿时也泄了气,睁着惊恐的眼睛怔怔发呆。
贼首见所有众农户都吓傻了,甚是得意:“爷爷本不想杀人的,只想拿你们些粮食糊众弟兄的口,可是你们又是骂爷爷的又是打爷爷的,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此时此刻,可再没有农户敢应声了。
说完,贼首把头颅往众农户中一抛,哈哈大笑:“爷爷今天发善心,这厮的头颅就不喂狗了,赏给你们吧!”说罢带着众贼汉和掠夺来的几十袋春耕种粮进了陵阳山,往荆东方向散去。
而张父头颅在天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正巧砸到一人脸上,颅颈洞的鲜血与脑髓流了那人一嘴,那人尖叫一声便晕厥过去。其他农户见了均是骇然,虽然贼寇已散,但仍没人敢动敢言……
又过了好半晌,终于有第一个人敢说话了。接着,其他人也逐渐敢说敢动了。魂归魄回的众农户们略一商议,决定先把陈长老及张洪父子的尸身各送回家去。
正这时,一个农户大喊:“张洪没死,张洪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