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咬住眼前的东吴援兵不放,追过一道丘陵时,像被人迎头泼了桶凉水,浑身打个激灵。
前方高坡上,三百名军阵齐整的东吴兵,仿若一道矗立的钢铁墙壁,又仿若一座杀机森严的刀山剑海,阴沉、漆黑的两翼无声展开,三百把蓄势待发的强弓劲弩瞄准了文布军方向。干裂沉闷的拉弦声后,箭雨化成的风暴,如同死神的尖啸,旋风袭来,措手不及的文布军,台风肆虐后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倒下一片。
在这股死神化身的箭雨倾泄下,百多名荆州军发出死亡的哀鸣。
文布,脸色苍白。
原是偷袭东吴军,一路杀杀杀,怎么反被敌人埋伏了呢?
压下心中的疑惑与惊惧,文布朝四周打量,发现此地的确是埋伏的好地方。
前方高坡上,三百敌军以逸待劳;右方是条宽有数十米的河流;左边是丘陵,正是这座丘陵挡住了荆州军的视线,一脚踏进鬼门关,先前追的那支东吴援兵,正快速向丘陵顶部转移。
后方来路上,埋伏待命的东吴军,影影绰绰,自隐蔽处现出身形。
撤!
可往哪面撤?
三面都有敌军,只有近河这面未在对岸发现敌军,可是,在寒冬天里游过去吗?即使抛戈弃甲的游过去,万一东吴伏兵杀出,奔波半天,体力耗尽的荆州军如何抵挡?
东吴统帅筹划严密,文布已不敢抱有半丝侥幸心理。
但凡兵家围堵,前后两面都是兵力厚实之处。文布咬咬牙,“夺了左边的山头!”。
先前引诱自己入毂的那队东吴兵还有小半部分未登上丘陵顶部,文布军还有机会。只要夺占丘陵山头,居高临下,尽窥敌军虚实,突围更有把握。
事到如今,赵瑛一路人马孤掌难鸣,荆州军裹挟溃兵、趁势击败东吴大军的计划落空,唯有尽可能保存实力,设法退保三峡大营。
文布还是低估了陆逊的手段。
奋力抢夺山头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已处绝地,丘陵上别说水源了,石头都没有,在山上看清东吴远近东吴的布置;在他抢夺山头的时候,东吴兵已险要必经之处摆好阵势,队伍严整,器甲寒亮,自己只剩下三百多人,凭此突围,难如登天。
但在山上,只能等死。
文布不甘心,率军尝试突围,结果心里哇凉哇凉的。“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文布居高临下,向下冲击,然后被包围的东吴军势如破竹了,四十多名夷兵倒地,却只换来三名东吴兵的伤亡。
其中一名,还是文布亲自砍的,若不是护心镜侥幸挡住敌人的必杀一枪,自己差点被东吴兵捅个透明窟窿。
至此,陆逊苦心训练的天干十队,终于亮出自己的獠牙。
败退上山的夷兵一阵骚然,他们无惧死亡,可眼前的结果让他们难以接受,十名强悍的部落勇士,竟然换不来一名敌军的伤亡,这怎么可能?眼前的敌军,刀枪不入吗?
文布也被这样的结果惊呆了,越挫越勇的他,跃跃欲试,想再去试探,手下的夷兵却面露犹豫,他们不怕死,却不想白白去死,眼前的敌军太厉害了,刀枪不入,简直天神下凡。
文布却渐渐明白,这哪里是天神下凡,分明是眼前的敌军军阵厉害,配合娴熟,变幻自如,一个个军阵,就是一座座杀人机器!
“世间竟有这等厉害的阵法,这等配合严密的锐士!”
文布少见过怪了。
中国后世还有一人,研制出更精密的阵法,战绩更彪悍,——倭寇作乱东南,十几个倭寇就敢追着上千名明军砍,凶悍异常。戚继光横空出世,练军大成,一夜长途奔袭一百余里,与倭寇相逢,毙伤倭寇千余,救出百姓五千余人,戚家军伤亡——三人而已。
夷兵单兵素质,不必任何强兵差,但军阵运转,仓促成军的他们,连及格线的标准都差着好大距离,如何能是天干十队的敌手?
想明白后,文布也就熄了再次试探的心思。
冲上山来,直是自陷死地,陆逊竟连这一步也算到了吗?
慧眼透彻,掌控人心,这等智谋超脱凡人,恐怕只有诸葛先生,才是陆逊的对手吧。
突围已不可能,文布只能派遣传令兵,尽快向赵瑛通报消息。
他挑选出六名身手矫健的勇士,分路下山,翻越险阻,既为具告赵瑛战况,也是求援。
但,围点打援,也在陆逊计划之中,且是刚刚制定。
打仗,打的是人心。陆逊既精于战阵指挥,幼年的残酷经历,也让他练就出一双看透人心的本领。他对荆州军将士的心理把控,自始至终,都没出过差错。
他本有更稳妥的战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吃掉文布军,然后全军合围西岭峡。
赵瑛不会轻易放弃攻打西陵峡的计划。只要攻破了李异的阵地,荆州军就能收复西陵峡营地,和三峡大营互为掎角,对擅于翻山越岭的夷兵来说,西陵峡与三峡大营的险途,和平地无疑,无惧后路被断。
当赵瑛的荆州军一次次在李异阵地前碰的头破血流时,锐气丧失,如何抵挡陆逊和李异的前后包围?只能退守于某处险地,困兽犹斗,两天后不用攻,饿也饿趴了这支荆州军。
这条方案伤损更小,更有把握,但刚刚,陆逊收到的一封加急军情,让他不得不采用有些冒险的战法,围点打援,希冀运动战中消灭赵瑛的荆州军,一战定乾坤,在最短时间内,肃清秭归的敌对势力。
军情通报里,写有江东劲敌的最新消息:关羽已自水路返回荆州,并在华容道与东吴前军交锋,后窜至江陵城外,现与吕蒙对峙中。
通报里没写前军交锋的胜败,也没写关羽吕蒙对峙的具体情况,但陆逊猜测,前军很可能战斗失利,不然就不会让关羽攻到江陵城下,吕蒙也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中。
后方丢失,军心不稳,关羽还能攻到江陵城下,果真名不虚传。
为了对付关羽,曹魏、东吴名将尽出。
曹魏方:曹仁、于禁、庞德、徐晃、满宠、张辽(在途中),除了张郃兵屯陈仓,能来的都来了,曹操屯军摩坡压阵。
东吴方:吕蒙、陆逊、朱然、蒋钦、潘璋,彼时甘宁亡故,能打的,也都到齐,孙权自领后军监督。
以如此绝无仅有的豪华阵容,围攻一人,只因那人是威震华夏的一代军神。
无论关羽有多厉害,群虎环伺下,他插翅难飞。此前,陆逊为关羽的处境筹算过百遍,每次都以关羽覆败收局。
但近几天,当他复盘荆州局面时,却隐隐不安,有意料之外的情形出现,而这变故就在眼前的三峡大营。
刚到的加急军情,加深了陆逊的担忧。于是,他改变原先的方案,临机应变,希冀速战速决,早一日清空秭归地界的荆州军,封锁三峡,如此,他才能安心。
围点打援,忌讳有预料之外的敌军掺和。陆逊本阵中,尚有两千多人,其中一千人正是陆逊剩下的心腹精锐,他将这支精锐,交托与于禁,
“围点打援之处,距离三峡大营不远,望老将军率军截断三峡大营内外的联系,不让三峡大营内的荆州军走出一人,营外的荆州军则片甲不得归营!”
于禁神色凛然,抱拳唱喏,躬身领命,——这也许是他立身东吴,建功立业的最后机会,他绝不容忍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