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朝露殿的第五日,帝王召幸。
焚香、沐浴、涂抹香脂,最后,披上一件薄薄的纱衣,送入帝王的寝殿,我只觉得自己全程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提线的木偶,任人宰割揉搓,当真无半点尊严可言。然而我知道,我不能作此般想法,我如今唯一要做的,是活过今晚,毕竟我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杀死他。
初秋的夜晚已有丝丝凉意,一缕一缕透着轿辇的纱帘,再透过纱衣,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肤,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而,这也令我更加清醒。
长长的宫道寂静无声,连宫人们的脚步声也几不可闻,只有轿辇上的环佩偶尔发出叮当脆响。许是多年来其他感觉的衰弱丧失,我如今的听觉好得出奇。
“落轿。”只听得宫人低呼,接着,便是一双手稳稳停在在纱帘外,“姑娘,请下轿辇。”
终于,到了。
不要害怕,林知若,那些时刻面临着魂飞魄散、担惊受怕的岁月都熬过来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要记住,你此刻,只是郡守之女高婉樱。
宫人在寝殿的门口止步,只留我一人走进寝殿。我轻轻地将门推开,入目皆是沉重的玄色,器具、纱幔、地板,皆是黑沉沉的一片,唯一的暖色是屋内的跳动的橘色灯火,却终究改变不了这沉重压抑的气氛。
我继续走进,终于,看见那灯火下帝王的身影,我的心内猛然怨气翻腾,升起腾腾的怒火。
“你是高婉樱,你是高婉樱。”我反复提醒着自己,舒展紧握的双拳,甚至不惜狠心咬着舌尖,将那火焰压下,抬头,重新换上恬静美丽的笑容。
我慢慢靠近帝王,看见他同样穿着玄色纱衣,古铜色胸膛袒露无遗,结实的臂膀若隐若现。他正仔细地摆弄着棋盘,然而棋盘之下却是泛着寒光的配剑,我不知,是否便是那剑的锋刃之上,浸满了无数女子的鲜血。
“臣女高氏婉樱,拜见陛下。”是的,只有活过今晚的女子才有资格被封为嫔妃,我如今,只能自称“臣女”。
“抬起头来。”帝王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仿佛是盘旋不尽的轰鸣。我再次调整自己的表情,安静地抬起头来,面容依旧恬静美好。
我的目光与帝王的目光相接,然后,羞赧地微微低头。我的脸颊微热,许是已泛起红晕,我不知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我多年来修炼的好演技,但我知道帝王的威严不容挑战,我此刻,必须如此。
“果然生得好样貌,到孤身边来。”他放下手中的棋子。
“是。”我缓缓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却被他一把拉过,坐在了他的怀里,隔着薄薄的纱衣,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的胸膛。
“你来瞧瞧,这黑棋被围困如此,该如何脱围。”他指着棋盘,如斯说道。
爹爹痴迷棋道,幸好,我不曾忘记他多年教导。我微微思索,便有了数种解决之法。却还是佯装继续思索,然后含羞带怯的看向帝王:“陛下,臣女思索良久,虽有脱困方法,只是到底不能算作长久之计,臣女可否一试?”
“何如?”他侧头示意我落子。
我执一枚黑子小心翼翼地落下,却听得他突然哈哈大笑:“果然是小女子伎俩,此步棋倒是刁钻得很,此子虽不能作长久之计,但终究是得来几分余地。”
他将棋局继续,黑子险中求胜,然后含笑看我:“看到了吗?如此,便得长久。”
“是,臣女棋艺到底还是不精,陛下见笑。”我受教无比的模样,点头答道。
“你能如此,已是不错,你这棋艺从何处学来?”他似有似无地抚摸着我的脊背,像抚摸着一条小狗。
我努力忍住身体的战栗,低眉颔首道:“回陛下,臣女体弱,常年于闺阁之中,学习棋艺不过排遣闲愁罢了,只是照着棋谱练习,不曾有过师父。”常年体弱多病,如今真是我最大的保护伞。
“无妨无妨,以你的悟性,若有良师,必得大成。不知美人可有心目中的师父人选。”他挑起我的下巴,笑容愈发暧昧轻佻。
“陛下便是臣女见过棋艺最好的,若得陛下指点,臣女毕生之幸。”我让自己的眼里装了满满的诚意与钦慕,我知道,此话算是愈矩了,这无疑是在试探我能否入他之眼,入主后宫。
“哈哈!云城郡守将你教养地极好。”他的笑声再次响起,心情似乎极为愉悦,不觉之中,我已被他打横抱起,大步迈向床榻。
一夜红烛日高起。
第二日,我被送回朝露殿,随之而来的是封赏的圣旨。我记得他昨夜曾在情迷之时捏着我的下巴说:“美人聪慧美貌、温婉秀丽如斯,不如便封为美人如何?”果然,是封为美人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了!
只有活着,才有实现接下来的一切的谈资。
“银杏,连翘,我要沐浴。”赏赐之物鱼贯而入,可我此刻无心顾及,唯有这满身的龙涎香味,我趋之不及。
婉樱,令你的身体受此折辱,是我对你不起。只是我永生永世也没有偿还你的机会了,若是可以,便让老天对我的惩罚再多一些,来慰藉你的魂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