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斋努力想着办法改善我的这具身体,慢慢的,我也能像那些真的魔宠一般活动自如。只是到底没有半分伤人的力气。我有时一拳打在赵云斋的脸上,他大抵认为我在给他挠痒痒。
赵云斋今日代表赵家应邀参加安国候府的省亲宴席,是他家的嫡长女卫鸢宁受封贵妃回侯府省亲。
说到卫鸢宁,恐怕整个王朝没有一个人不暗暗佩服这位奇女子。那王殿里的帝王好色又嗜血,凡侍寝女子,稍不合他心意便落得个见不到第二天日出的下场。唯有这卫鸢宁,凭一己之力在那地狱般的宫殿里保住性命,获封高位,甚至让原本没落的安国候府再获帝王宠幸。
三巡酒后,便有下人来偷偷告诉赵云斋贵妃有请,我与赵云斋自幼相识,从不记得他与卫氏嫡女有旧,这却是为何?
卫鸢宁在侯府的后花园水阁中设了小宴,应邀而来的人却只有赵云斋一个,当然,若我这只残缺的孤魂也算的话。
刚穿过月洞,便有一只雪雕落在赵云斋肩头,似是引着我们去往贵妃所在的方向。这天山雪雕乃是魔宠界的名品,能懂人语,飞行能力绝佳,且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我从前也有一只,是爹爹费尽辛苦驯养来送我的及笄之礼,只是林家那场灭族的屠杀不知它是否躲过,此刻又在何处,亦或是早已魂归天山?
听说雪雕之间能互相感应,若是可以,我很想问问此刻的这只雪雕,可见过一只紫色瞳孔的雪雕,那是我的雕儿。
我忽然便感到一阵痛楚,虽然我不明白那痛楚来自何处,我的眼前再次浮现林家满门死于屠刀之下的猩红血色。赵云斋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他忙将我纳入袖中,默默施着安魂的术法。我刚听得水阁中华服女子的一声“敛公子”,便昏然睡去。
我终究不曾见得那位卫氏嫡女的面容,随赵云斋回到赵家,却等来了另一个消息—那暴君,亲自为赵云斋赐下一段姻缘,是同为驱魔世家的向氏嫡幼女——向氏的嫡长女,如今在王宫,护卫着王城。
“请父亲回禀天子,林氏女去世未满三载,敛之身侧冤孽环绕,实在不宜婚娶。”
赵云斋跪在堂下,正色道。
赵云斋,他是对我有愧么?只是他的这一番说辞实在可笑,林家的孤魂如今只剩下我一只而已,那里来的冤孽缠绕。
果然,那太师椅上的赵氏家主立时剑眉倒竖,怒喝道:“竖子,你当天子是好糊弄的么!我也并不与你多言,你若想这里成为第二个林家,便抗了这圣旨。从今日起,你便去宗祠跪着。”透过薄薄的纱衣,我仿佛看见赵家家主的眼神扫过我,好生可怕。
这道赐婚旨意,赵云斋是抗不得的,帝王留着向氏长女在宫中,又以向氏幼女与赵氏联姻,以求赵向两家合力护卫王室,而赵向两家何尝不希望联合一体来多一分与天子博弈的筹码,保护自己呢?
只是此刻赵氏列祖牌位之下,在蒲团上跪地笔直的赵云斋,他却是为何呢?敛公子,不是一向最识大体之人吗?难道?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从前不敢希冀的想法。忙自赵云斋袖中钻出,站在蒲团前,在赵云斋疑惑的目光下迟疑了许久,方低声嗫嚅问道:“赵云斋,你抗婚,可是因为,心里有我?”
这布偶做不得表情,我此刻却是连女儿家的半分羞涩也装不出来,不知赵云斋会如何看我?罢了,我在他面前是早没了女儿家的仪态的。
“知若。”他移出些位置,将我轻轻放在蒲团之上,我等了许久,方等来一句他唤我的名字,只是语气有些不对,说来,自他救回我之后,对我较之从前确然是温柔了许多,只是这次,嗓音沉闷酸涩,似带着化不开的悲伤。
或许,他对我,果真带着对已故未婚妻的些许愧疚。
我虽也不愿见到他娶别家女子,可我的尸骨早已化作尘埃,如今孤魂一缕,实在不好让他背着未亡人的名头不再娶妻。
我碰了碰他的手,轻声道:“或许,那向家姑娘是个不错的女子,你我的婚约本便是我强求,你不必太过介怀的。”我此刻说出这些话来,又庆幸我如今只是个布偶,赵云斋透过我这双墨玉的眼珠里,看不出半分喜悲,放在从前,这断不是那一心痴恋着赵家公子的林知若能说出来的话。
“林知若,你是没有心吗?”这一次,我却在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这两年来从未有过的怒气。
我,可不就是没有心吗?便是我此刻的痛和这几年里恨我也不知从何处生来。
他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不妥,忙将我放进怀里,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知若,知若,对不起,对不起。”
我很想哭,可是我只是棉花填满的布偶,这几年来,我也一直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我没办法借助眼泪或是其他外物来释放,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只会让我痛入灵魂深处,唯有恨意,我总觉得是它在蚕食着我,时间越长,我愈发压抑不住。
我为人的时候以为人死如灯灭,再不会有任何痛楚,却不想,做鬼也这般难受。
若赵云斋有了如花美眷,或许我便能去做完我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件事,然后,安心地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