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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知遇

(续)

我们匆忙躲进旁边的一家店里,见钟水忆从巷子里走出,四处探视一周后离开了。这装扮,难道先前给郁良人塞纸条的就是钟水忆?昨日他们之间的对话,确实能感觉到二人存在一些矛盾,可如果是她,要赶走郁良人不是很简单,毕竟她的父亲就是老板钟闻,而且她下手的机会明明很多,为何要特意安排人去预定郁良人的节目,还在这大街上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给他塞纸条呢,直接在乐坊行动不就可以了。

“钟姑娘到底是在做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她不会就是要杀郁先生的人吧?”絮儿爬在窗子上仔细的张望着。

“有可能,但也不能确定,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哎,那就先不想了,等明天再说吧,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絮儿的肚子还真是无底洞,方才还在茶楼吃了那么些点心,现在就揉着肚子皱着眉喊饿。

“你不是刚喝完茶的?”

“喝茶怎么能填饱肚子呢?你看看那边,那个酒摊的牌子上写的'特色夹心面',我看见它就饿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在拐角处一间露天的小酒摊子,简陋的很,这么不起眼的地方也看得见,这是找吃的找得多仔细,好在那摊子支了布棚,又在一颗大树底下,我就当去乘个凉吧。

我们三人到了酒摊,在树荫下的桌子坐下,老板是个热情的大叔,似乎这摊子里除了掌勺的厨子,剩下的活儿都是他自己忙着,一会儿听着客人的招唤,一会儿洗洗涮涮,一会儿收拾收拾桌椅,一会儿扫扫地面,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刚一坐下,他便连忙揣着手过来问候:“几位客官,来点什么?”

“我要夹心面,还要腌酱菜,还要牛肉干,还要......”絮儿还真能点,我们都还没看到老板递上的菜单,她已经点了一大桌。

点好了菜,三个人坐在这正在边聊边等,忽然听到旁边桌前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仰坐在长椅上吟起了诗。

“长烟万里风一捻,布衣八尺酒十钱。三杯慷慨三杯怨,几人笑看几人怜。”

诗作的倒是还不错,声音也是雄浑有力,只是这人......满身的尘土,衣服破烂不堪,头发和胡须都有些凌乱,黑黑的脸,被头发遮着看不清长相,说的夸张一点,简直就是个乞丐样。

“走开走开,没钱就别在我这店里碍事,一边儿去!”刚才还对我们那么恭敬的老板现在却来撵人了。

“哈哈哈哈!”此人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大笑着潇洒站起身,扬长而去,在不远处一个石墩子上坐下,靠着背后粗大的树干,继续念念有词的喝着手中壶里的那点快要倒不出来的酒。

我们并没有再多理会这个怪人,倒是靠墙边一张大桌上的几个,看打扮似乎是哪家铺子的杂工,围坐一团说咸道淡,被我们偶然听见出了点端倪。

“那问阙阁的人一个个都高傲成什么样了,瞅着咱们这粗衣烂衫的都瞧不起!”

“嘿呦!他们还有胆子傲啊?两年前那事儿要不是有人出了手,他们早就变成人家的破仓库啦!”

两年前那事儿?我和絮儿相对一视,便起身去探问那桌人。

“各位大哥,抱歉打扰了,额,你们刚才说的问阙阁两年前的事,是指什么啊?”

“嗨~还能是指什么,不就是......”那位大哥原本应是想告诉我,却不知为何突然住了口,连同旁边的人一起,都神色慌张的转过身去继续吃饭,不再理我。

“店家!把你们最好的酒都给我拿来!”我还在疑惑着,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位凶神恶煞的孔将军。他领着一队浩浩荡荡的兵士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惊得众人不敢言语,都低下头吃着自己的东西,有几个人干脆丢下吃了一半的饭菜,像逃命一般起身就走。

也不知这大名鼎鼎的孔将军,放着那么多宽敞明亮的大餐馆不去,为何偏要挤进我们这个小摊子,店家也一时慌了神,赶紧让厨子放下汤勺,俩人一起进忙着从店后头的杂物堆里拎出桌椅板凳来给这些大爷们续上桌。

原以为被他拎起来过的竹一见了他也会害怕,却不想被孔思瞥见了她,还主动打起了招呼。

“嗯?这不是那天在关前哭闹的小孩儿吗?你是莫宗正的孙女对吧,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啊?”孔将军对竹一说话时,脸色明显亲和了很多。

“爷爷已经没事了,谢谢叔叔关心!”竹一倒是一点不害怕,见了他似乎还有点开心的样子。

“哦,那就好,没事就好,哈哈哈。”即便是笑起来,还是一副吓人的模样,可他似乎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可怕,竟还关心起莫老先生的身子来,或许那副粗鲁的皮囊下,也是有一副好心肠吧。

这一队人从坐下开始就吵闹个不停,一边喝酒一边吆喝,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和此起彼伏的嬉笑声交错个不停,完全无视其他客人的感受。

我们几个不敢多语,也确实没法说话,其间絮儿和我说了句什么,都被一旁的吵闹声盖住了,完全听不见,只好匆匆吃完了东西便赶紧离开,临行前竹一竟还主动跑去向孔思道了别:“孔叔叔再见!”

孔思似乎喝的有点迷糊,笑眯眯的看着她点了点头,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着只觉得像一只猛虎在抚摸一只小猫,总有些违和。

我们也是怕这老虎吃了猫,便赶紧带着竹一离开,走远之后,絮儿忍不住问她。

“竹一,你不怕那个孔将军吗?我可是觉得他吓人的很。”

“不会啊,孔叔叔其实人很好的,医馆的大哥哥说过,我爷爷就是孔叔叔亲自背下山的,送去的时候还一直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爷爷呢。还说我爷爷是这千芷洲里屈指可数的老学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是不会绕过他们的。”

“这样啊,可是,就算他救了你爷爷,难道你忘了那天在关前他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就是啊,我们可是都清楚的看到,竹一被他拎起来吓唬还丢在一边不管的。

“嗯......孔叔叔的样子确实有点凶,但他并不粗鲁喔,他那天一只手揪住我的衣服,另一只手其实是在抱住我的。而且他放我下去的时候也是很轻的,还小声告诉怕旁边的人说:'在她家人来之前看着点。'这样的话。”

“是吗,我们那天的角度确实看不到他有没有抱着你,只看到你被他拎起来而已,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他也不是什么太可怕的人嘛。”

嗯,若真如此,那确实是这样没错。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诶?可是我们还没有逛够呢,对不对啊竹一。”

“别逛了,你们不累我还累呢,明天再接着逛好了。”

其实我是真的没什么心情,从理事府出来,就一直很消沉,絮儿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过我什么,也不曾安慰过我一句,这更让我失落,眼下我的状态,真的不适合陪她们嘻嘻哈哈的到处玩。两个女孩大概也是多少看得出我的心思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的跟着我往回走了。

我们就近从一个小巷子穿过去,走到一个拐角处,却听见身后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些细碎的喊叫:“别跑!站住!”一直神经敏感的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被抓捕的窃贼!

可回过头去,先朝我们的方向急匆匆跑来的却是一个面容娇弱的女子,她跑到我们身旁,一脸惊恐的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从旁边的岔路转过去直接蹲坐在一个木桶后面。随后,一群身着兵甲的人追了上来,仔细看着,倒不像是理事府的府兵,反而像是刚刚孔思带着的,乐正家的人。

“你们看到一个女子跑过去没有?”兵士们见了我们马上询问。

“我......”我的脑子被这仓促的局面搅得一团乱。

“看见了!”絮儿马上回了话,难道是要举报这个女子不成?

“我看见她往那条路跑过去了!一个,穿淡蓝色衣服的女人!”絮儿指的完全是和女子躲着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嗯!嗯!”竹一瞪着大眼睛,明明吓的小脸儿都白了,却还是忙配合着点头。

“没错,就是她,走!快追!”兵士们听了絮儿的误导,全体快速朝那边跑了过去,直到听不见了他们的声音,女子才站起身来向我们致谢,也许是被追时受了伤,左肩的衣服都破了洞,絮儿连忙过去给她拽了拽衣袖挡住了。

“谢谢你们助我脱困。”看她的言谈举止,十分标致得体,和袁少爷倒是有几分相像,难不成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她被追的真正原因,如果她真的是窃贼,就算絮儿助她引开了兵士,我也会亲自抓她去见陆理事的:“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倒是姑娘你,为何会被追呢?”

她被我问时明显有些焦虑,但却很快向我们解释:“我是从乐正家逃出来的,我父亲病重,把我卖给了他们家做侍女,可是他们对我太过于苛刻,又不准我回家探望父亲的病,我一时心急,就从那里逃了出来。”

我总觉得她的解释有些牵强,一个逃走的侍女,犯得上那么多人追吗,不过絮儿却很快就相信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还真是命苦,你一定是想回家探视你父亲的身体吧,乐正家的人还真是无情呢,连这都不允许。”

女子有些心虚的样子,低下了头:“我,我还要急着赶回家,就此告辞了,几位大恩,小女子会铭记在心的。”说完便转身就要走,我还是有些不太信任她,毕竟现在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找回磁石的线索。

“等一下!”我还未开口,絮儿却先叫住了她:“那些兵士想必都认识你,你这样走出去还会被追的,你要稍微掩饰一下才行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纱巾来,为女子系在发髻上挡住脸,在这里,纱制品都是很珍贵的,她那一块,还是林姨专门为她制的,绣着她的名字呢。换做一般的女孩子怎么会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一个陌生人,只能说絮儿这人,不仅单纯,也太大方了。

女子似乎很感激,致过礼后留下一句“谢谢姑娘的倾情相助,在下名叫郑瑶,家在柳明市,来日若能与姑娘重逢,必报今日之恩。”说罢,就匆匆走了。

看着她远去,我总觉着疏忽了什么,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她家在柳明市,乐正家也在柳明市,她从乐正家跑出来想回自己家,为什么会到这松陵市来!”

我觉得我是发现了天大的机密,可絮儿却毫不在意我的分析:“是吗?哦,也对。”

“你难道不觉得她很可疑吗?万一她是窃贼什么的,我们岂不是帮了坏人。”

“不会啊,我觉得她是个好人。”絮儿这心也太大了吧,难道是受南叔影响的吗,可是她的表情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想去怀疑那个叫郑瑶的女子,我也实在无话可说。

“咦,我的手帕呢?”絮儿边走边翻着衣服的口袋:“刚才掏纱巾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应该是放在一起的,怎么不见了呢?”

“是不是落在刚才的酒摊了呢?吃饭的时候我记得姐姐有用手帕帮我擦过脸呢。”

偏偏在我这么心烦的时候,这些琐事却接二连三的来,我只好带着她们俩再原路返回酒摊去找手帕,好在老板是个好人,一早发现有人遗失了东西,就帮忙收了起来,见我们回来了,连忙拿出来还给絮儿。

他们还在那说着一大堆客气的话,我站在旁边无意间瞅见那位乞丐一般的醉汉,却发现此时他的脚下已经摆满了没开盖的酒坛子,便问起老板。

“店家,是你大发善心了,还是那位老兄突然发大财了,居然给他那么多酒喝?”

“嗨,都不是,是刚才过来个姑娘和他说话,他没理,那姑娘就来我这买了好些酒给他,然后就走了。这人啊还真是没法说理,瞅着跟个乞丐一样,怎么就能得那么俊俏个姑娘注意呢?”

“是个美女吗?”絮儿连忙问了句,她在乎的点果然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这我倒也没太看清,那姑娘带着个面纱,看不清轮廓,不过眼睛长得确实很漂亮,说起话来温文尔雅的,一定是个大家闺秀!”

这说的难道是,郑瑶?不行,我要去问个清楚。我走到那个男人身旁,很没好气的问他:“刚才来找你的人是叫郑瑶吗?”

“郑瑶?”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从他凌乱的头发下面,隐约看得见他眼神中的嘲笑:“呵呵,公子若是诚心问我话,就该拿出请教别人的态度来,若是想来居高临下的审我,大可不必浪费时间。”

“你!”明明是个贼人团伙,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居然还这么傲气:“你们最好不是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才好,不然等我查出来,要你们好看!”

此人这次是连头都不肯抬了,端着酒坛子满不在乎的给了我一句:“请便!”然后自顾自的喝起酒来,当我不存在一般。

“算啦,小韩,你跟他叫什么劲啊?”

“就是啊,哥哥,别生气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我看着这人的样子,似乎也是问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好暂时作罢,不过心里却是憋足了气。

从回到莫家,我更是不愿吱声,絮儿和竹一两个忙里忙外的跑来跑去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但都不敢来和我说话,就连从我身边路过都要特意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直到晚饭时,我才明白这两个人的“秘密行动”到底是什么。

“来,这是按照你以前给我讲的,你们外面做的松子桂鱼!虽然材料不太齐,我们俩的技术也有限,但是看起来应该有那个意思的吧!还有这个,这个打了卤的鸡蛋糕,还有这个京酱肉丝和这个凉拌菜,你尝尝看!”

看着这一桌让人熟悉却又有点奇怪的菜,我真是哭笑不得,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是味道其实都还不错,老实说,还真有点家的感觉。而最让我惊讶的是,这些居然都是出自竹一之手。

“她做的?”

“对啊,我就给她打了点下手,给她形容了一下你说的这些菜的样子,她自己掌勺,自己研究成这样的。”絮儿一脸敬佩的看着竹一,当然,我也是。

“你也太厉害了吧。”

“嘿嘿,没有啦,我做的不太好呢,我只是因为常常一个人在家,才学会做了一些家常菜,今天姐姐说你不开心,想要做一些好吃的,或许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看着这两个傻笑的姑娘,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天真是失败透了,昨天还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今天就被人家看了笑话,最后却让两个女孩子这么费尽心机哄我高兴。

这一天的阴霾,都在这晚餐中消散了,伴着她们俩一直没有停下的嬉笑声,我也结束了自己回家之路的第一天,虽然毫无头绪还碰了一鼻子灰,但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那块丢失的磁石,我一定要找回来不可,用我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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